炭火通紅,骨湯滾滾。
老京城銅鍋涮肉,蘇葉的接風宴,酒行兩輪,已至半酣。
“要說炭火,老京城可最有感情,暖氣還冇普及的時候,過冬就是家家戶戶一個煤爐,大人們會往上麵放點花生紅薯,那可是冬天難得的零嘴。”
一旁的魯明直接豎起大拇哥,“蘇教授,我是服了。如果您說自己是從小京城長大的,我都信,這也忒地道了。”
“言重了,都是聽閒篇聽來的,大家就聽一樂嗬。”
“可彆,你可老厲害了。”薑白芷哈哈一笑,然後講起了蘇葉第一次帶她去有渝小館,把蘇葉自己硬和愉郡王扯上關係的事說了出來。
果然,毫無意外地換來兩枚大拇哥,張凱歌也服了。
魯明搖頭笑道,“蘇教授的學識是毋庸置疑的,我現在特好奇您是怎麼想到為薑薑扮演的這個角色賦予,命運隻是一個劇本的概念。”
“這個理念其實誕生於古希臘時期的斯多葛學派,這個學派有很多流傳至今的理念。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在於,人的美德是順應自然,在這裡自然也可以理解為命運。後來這理念也被古羅馬皇室拿去運用,認為貴族的地位是命運賦予,下層人民要學會順服。這個和印度的種姓製度以及我國古代的天授神權思想類似。”
說到這,蘇葉頓了下,給大家思考的時間,“拋去這個理念在統治階級的運用,隻是在個人層麵,我覺得是可行的,這會讓人變得謙卑。而放在電影的教授身上,我覺得也不會突兀,因為一個人越是知識豐富,就越會明白自己的渺小。其實更準確的說,我是在倒推。因為女主對待死亡很平靜,那麼是什麼支援這種平靜,我下意識的就想到了斯多葛學派的理念。”
張凱歌點點頭,“蘇教授賦予人物的這個思想是很合適的,這也是我們邀請蘇教授來的目的。我們之前塑造人物,也會編造細節,以此讓最後的結局合理化,也就是女主平靜的麵對死亡。但我們缺少內在的一個邏輯推動,或者說是理念。
我舉例子,比如女主算是穩定的中產階層,但她飲食住行卻並不奢華,隻是以舒服為主,甚至可以說的上是簡樸。之前我們是想以這種描述突出女主不愛世俗,所以可能麵對死亡無懼。但我們缺乏女主為什麼不愛世俗的邏輯支援,如果是蘇教授,您會怎麼處理?”
蘇葉幾乎冇有猶豫,“犬儒主義!”
眾人一愣,但蘇葉卻以為眾人誤會了,連忙解釋道,“我說的不是現在已經變了味道的犬儒主義,憤世嫉俗,無力改變便全盤否定一切。而是古希臘早期的犬儒主義,以追求美德為第一位,不在乎世上的財富榮譽地位。”
張凱歌笑道,“蘇教授,不用驚慌,我們反應可不是誤會,而是驚訝您能馬上想到學派而已。”
魯明和一旁的薑白芷連忙小雞啄米式的點頭,好像生怕蘇葉高看他們一樣。
“蘇教授,能具體講講這個學派嗎?”
“當然可以,這個學派的創始人是蘇格拉底的弟子安提斯泰尼,但將這個學派發揚壯大的卻是他的弟子第歐根尼,第歐根尼為了追尋自己的理想,也就是將道德作為最高追求,他隻住在木桶裡,與狗為伴,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苦修者。
最出名的一個事例,亞曆山大大帝聽聞去拜訪第歐根尼,問他,你有什麼需求可以告訴我,我都可以滿足你,財富亦或者地位。但第歐根尼卻說,我希望你能往旁邊讓一讓,你擋到我的日光浴了。”
“絕了!”魯明滿臉驚歎,他是一個很有赤子之心的文人,當聽到這種故事,很自然地就心生盪漾,“這值得喝一杯。”
張凱歌也不例外,也咂摸了一杯,但他更佩服蘇葉這種順手拈來的學識,古人甚好,今人未免就差啊。將蘇葉請來當文學顧問,真是一個好決定!
實際上作為劇組的一把手,尤其張凱歌一向親力親為,所以很忙碌。今晚的這頓飯既是接風,其實也有試試蘇葉根底的念頭,他這些年見過名頭高的人很多,但有真本事的卻寥寥,但僅僅是今晚的聊天,他就可以確定蘇葉絕對有料!
將心放下,張凱歌心思就活絡起來,想聊聊聊閒篇,“這犬儒學派的修行方式倒是有些類似東山法門。”
“張導厲害啊!”
被教授稱讚,尤其是自己肯定的人稱讚,再想到蘇葉那些名頭,饒是張凱歌歲數偏大,也有些開心。
張凱歌繼續道,“我是讀過神秀法師傳,神秀法師繼承了禪宗四祖道信五組弘忍的法門,但冇想到一首佛偈不符心意,便無法繼承禪宗之首。世上又有幾個上上慧根之人?無論生活還是求道,都應如東山法,腳踏實地,纔是正道。”
張導講的神秀故事,其實就是禪宗北漸南頓之爭。神秀和六祖慧能都為五祖弘忍弟子,神秀認為若想成佛需要苦修,摒棄榮華,刻苦鑽研,方能成佛,所以神秀會說: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而慧能卻認為眾生為佛,一旦見心明性,一朝頓悟便能成佛,但可能上上慧根者才能得著。所以慧能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從禪學來說,慧能的立意未免更高一籌,但對於張凱歌的看法,蘇葉並不意外。因為張導就是這樣的人,腳踏實地,從電影廠的小員工一路走到今天,完全靠自己努力。
蘇葉並冇有表達自己的看法,而是笑道,“我想我倒是明白張導為什麼會鐘意白芷,常常提攜了。”
“哦?”
一旁的薑白芷一愣,她剛纔實際上有些出神,因為蘇葉談論的,張導談論的,都有些高深,她隻能保持傾聽,甚至有一絲隱隱地失落。實際上作為朋友,在這種情況下,她為朋友感到高興自豪,或者覺得無聊都是正常反應。可她現在的反應絕對不對,如果她看過史鐵生在《病隙碎筆》寫的那句話,也許纔會明白:愛,原來是自卑棄暗投明的時刻。
蘇葉溫柔地看了薑白芷一眼,“因為白芷和張導一樣,都是腳踏實地的人,她可以為了角色去體驗一個月生活,將自己沉浸進去。她可能不是上天賞飯的上上資質,但她絕對值得上天給她這碗飯。”
張凱歌一愣,隨即大笑,看向薑白芷的目光更滿意了,因為他覺得蘇葉說得對。
而也就是這一刹那,薑白芷的失落煙消雲散,因為,蘇葉一直在看著她,還能看見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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