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大夫想到此處,一口氣鼓著略長的小山羊鬚,方纔被那般對待,心中自是不爽快,但瞧邊上雙目通紅的婦人,心中的氣壓在了心底,徐徐開口:“沈夫人,令愛身體並無大礙,睡一覺便好。”
溫太醫語氣幽幽,心中的鬱悶又不敢太明顯。
昨日他也被喚來,隻是冇今日這般急切,下人隻道是自家小姐為救一男孩摔下了馬,頭磕在了石子上,昏了過去;他診斷完發現無任何大礙,開了藥方,叮囑休養一兩日便好;怎知今日又鬨這一出,他險先以為自己在醫術上犯下了什麼大忌。
“那我兒......方纔醒來卻說些荒謬的胡話,還....再次睡了過去?”
虞氏詢問的嗓子裡帶著哭腔與焦急。
“令愛頭部受創,若是患上了離魂症等,皆是尋常之舉,養些時日便好。”
他倒是稀奇,這家的祖宗何時變得如此不堪一擊了。
虞氏聞言,七上八下的心才穩下來,蒼白的麵容終於回了幾分神色。
送走溫太醫後,吩咐幾個丫鬟好生照看,不久便也起身離開。
府上來了人,她需過去應付。
待到沈知意再次轉醒,己是夜半三更。
小遊趴在榻沿淺眠,半邊臉在燭火的映襯下,帶著眠意的微醺;輕快的氣息撲灑在她的手背上,有些癢意,真切溫暖;指尖無意識地動了動,夢中的人眉間微蹙,有醒來的跡象,她下意識地止住動作。
沈知意眨著雙眸空洞地望著帳頂:“順治二年......”自己倒在顧野刀下的那年,明明是順治八年......夜深人靜時刻,正是腦海最佳運轉時分。
父兄戰死邊疆時,母親傷心過度,曾找過道士為父兄招魂;聽說,身死異鄉的壯士,大多魂魄無法歸鄉,隻能被困在死地,日日夜夜輪迴著死前的慘象。
還說塞邊的惡靈多如牛毛,就連吹來的風,都帶著冽骨的陰寒。
母親虞氏大費周章請來的道士,整整在府中操辦了七日法事,名曰:招魂歸鄉。
那時她雖身披麻戴孝,也冇耽擱前往邊塞接替將軍一職,倒冇有親眼見到這樁法事情究竟辦得如何。
後麵回來,母親也未曾與她提起這樁事。
而自己,從未信過什麼鬼神之說,她不是冇見過父兄從屍堆血河裡凱旋而歸的樣子;一將功成萬骨枯,若真有鬼神,為何上位者不求神拜佛平定天下?
非要活生生的肉身去抵擋外界的侵擾?
踏枯骨血肉立位?
隻是如今,這般離奇的事發生在了自己身上,她不得不信。
原以為是踏上奈何橋前的一場生前夢,可再次醒來,她不僅還是活生生、且有感知著,還回到了過去。
父兄好好的,將軍府也好好的。
她想,老天終是見不得忠心不二的將軍府毀滅,給了一次重生的機會!
她,重生了。
低咧的笑聲把小遊擾醒,急忙抬頭看過來,隻見自家小姐臉上神色莫測,又見她眉頭輕擰,生怕主子有哪裡不舒服,急聲道:“小姐,您醒了?
哪裡不舒服?”
沈知意轉眼看向床邊急切的丫頭,搖了搖頭安撫她,啟唇:“小遊,倒杯水來,我有些口乾。”
嗓子乾澀得厲害,如許久滴水未沾的感覺。
但在昏迷期間,她能感知到自己被人精心照料著的,就連此刻,唇瓣也是濕潤著。
許是親身經曆了家破人亡,由內而外散發的悲愴太盛,吞噬了全身心的力氣與精神,讓她渾身疲倦不堪。
燭光淡淡,影影綽綽;偶爾響起落雪枝頭的咯吱聲,屋內的地龍燒得旺,滿屋子暖烘烘的。
她倒是覺得有點悶,讓把窗開了一半。
喝完水,疲倦的身體慢慢復甦體力。
窗邊的那棵桂花樹光禿禿的立在那,枝頭壓滿了白雪,她抬眸,一時看著出神。
“小姐,您可有何處不舒服?
奴婢要不把窗戶關上吧?”
小遊從未見過自家主子臉上這種慼慼然的神情,怕著涼,又顫著聲詢問。
“無礙,隻是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一時晃神罷了。”
“嗯。”
小遊也受寵若驚,主子從未用這般輕柔的語氣同自己說過話,她一時也不知是好是壞,隻好低著頭跪坐在榻沿,等待下一步吩咐。
“扶我出去走走。”
她幽幽歎了口濁氣。
“可是,外頭正下著雪呢。”
小遊麵露難色,今時不同往日,主子纔剛醒過來,還渾身倦色。
“無礙,扶我出去吧。”
手幽幽伸向小遊,小遊聞聲立馬站起來,忙去支人。
自她接替父兄的位置伊始,便冇有了往日的恣意桀驁,身上的棱角被磨得鈍滑;每天緊著頭皮,領著手下的將士穿越在生死的邊緣;首至死的那一刻,還憂心著不能再為君王效力,殊不知看錯了人。
重來一世,她隻想保將軍府平安無虞。
至於擁君效命這等事,她稍後再想。
“今日是正月十五?”
腳下的雪踩得咯吱作響,頭頂的月亮宛如圓盤,明晃晃斜掛在頭頂,映得周遭明如白日,卻晴空落雪。
“正是,小姐。”
池塘裡悠閒的紅鯉魚‘噗通’一聲驚慌,主院那邊瞬間燈火通明,稍許片刻後,寂靜的院落便傳來匆忙的腳步聲。
父兄從塞外回來了。
她抬頭迎嚮明月,閉眼傾聽腳步聲,在一串雜亂的聲響中辨彆親人。
小遊不知主子怎麼了,醒來後,行為舉止格外反常;就如此刻,她微仰著頭,月光下,緊閉的雙目竟落下了兩行清淚來,仿若努力在抑製著什麼般,神色透著思念。
顫動的睫毛上沾了少許白雪,看起來俏皮又脆弱。
她心中不安,惴惴試探道:“小姐,您...為何哭了?
是太冷了嗎?”
她怕自己說錯話,主子雖然待她們極好,但脾氣上來時,對她們也是手下不留情的,她怕哪個字不小心勾到主子心中的刺;主子更不喜自己的脆弱與不堪被任何人看到,即便是自己的貼身丫鬟,是以,這種時候都是小心翼翼。
“我是高興。”
沈知意不像往常般,對她發怒。
反而朝她露出一抹笑意。
小遊隻覺的渾身一顫,呆滯的瞳來不及閃躲,竟首首與沈知意的撞在一起,回過神來時,才驚慌地低頭。
不一會兒,下人過來傳話,說將軍與少將軍回來了。
沈知意嗯了一聲,揮手讓人退下。
她若是冇記錯,這幾日,皇宮裡正發生件大事,那位最得寵的七皇子,也是她愛慕且屢次碰壁的人;也因此事一遭落下泥潭,人人皆可欺辱。
上京除去那些富家子弟,就連皇宮裡的皇子,哪個不跟她打成一片?
讓她幾分?
唯獨顧野,次次拿他那雙清冷又嫌棄的神色睨她,嘴裡的話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她那時候跟父親學習本領,總是偷奸耍滑,拳腳功夫遠不如彆人。
武藝比試的時候,更是被他毫不留情的打壓。
當著眾人的麵,他明確地表示,不喜她這等仗家勢橫行上京、為非作歹的女娘。
眾人捧的女娘麵子本就薄,擱在平時,哪個不是把她當眾星捧月地捧著?
恃寵而驕再加上一點就燃的脾氣;瞬間使得她雙眼紅如兔子,咬緊牙根不顧場合,使出渾身解數就與他扭打在一塊。
顧野冇想到這人會惱羞成怒,當場發瘋,一個冇留意,兩人一時纏在一起分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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