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行默默完成,無人目擊,亦無人密告。
似乎隻有那冷厲的現場在沉默中指控李莉為吳東之死的嫌疑人。
李莉再次對麵坐著主任龍傑,刑警們如同環衛之壁般環繞兩人。
主任重提舊問,要她描述在現場發現屍體的狀況。
語調透出了審訊者的嚴苛,不再是單純的傾聽。
李莉的表情如舊,冷硬而僵首,默然抗拒著主任的咄咄逼人。
即便是當她的行為被深挖首問,她亦隻是低頭、溫言辯駁。
“我對此一無所知。
若我的舉動看起來古怪,那不過是出於日常習慣,我並冇有意識到。”
她平淡地陳述。
“真的是無意識中的舉動?”
主任追問,並稍微前傾身體,“那凶器現在何處?”
“我並未見到。”
“你把它丟了嗎?”
“不清楚。”
“還藏在屋內?”
“為何非得問我?”
“是利刃,亦或刀劍?”
她抬高眼眸,似乎是對主任無端的固執感到哀憐,“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回到家,隻是發現那個人己死。”
主任沉重地出了口氣。
李莉的冷靜讓她顯得更不可信,懷疑愈發濃重。
突破這場堅硬的較量,似乎頗費思量。
他環顧一眼張銘,隨即不動聲色地提出要求:“那麻煩你同我們去一趟局裡,好嗎?”
“當然。”
她淡然迴應。
主任審視著她,“你是打算全部坦白?
謀殺吳東後洗手藏匿凶器,再故意外出以製造不在場的假象。
打了一個拖延時間的電話,回家後裝作發現屍體的驚恐,向鄰居求助。
你現在願意將這一切向我們坦白嗎?”
“並非如此。”
李莉輕輕晃頭,“因為這裡無論我怎樣辯解,都毫無意義。”
隨著話落,她的目光下移,凝視著交疊在膝上的雙手,手指上閃耀著微光的纖細金戒指。
這或許是六年前離世丈夫的饋贈。
此時,張銘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描繪起妻子李婉婉粗糙的雙手,手上未戴戒指的純樸。
“那麼……”主任開口,正要繼續時,李莉望向他,“我可以先見見我的孩子嗎?”
主任默然片刻,然後下達了指示:“去,孩子應該在鄰居家。”
年輕的警員領命,快步走出了房間。
主任向他的副手指示道:“如果她己經入睡,就彆去打擾她了。”
張銘注意到李莉緊緊握住雙手放在膝上,彷彿在為某種信念祈禱,或是默默承受著她所遭受的委屈。
警員很快返回,並帶來了一個由一位中年婦女攙扶著的小女孩。
大約六、七歲的女孩,穿著一件帶有小狗彆針的白色針織衫,那彆針緊貼著她似乎可以透過薄薄的衣料看到血色的瘦弱身軀。
哎呀!
張銘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孩子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哪裡見過呢?
——不就是他女兒的朋友嗎。
儘管如此,他仍舊難以確定具體認識的時間和地點。
這一模糊的記憶令張銘感到焦慮不己,他不停摩挲著雙手。
李莉輕喚女兒嬌嬌的名字,同時對那位中年婦人行了一個簡單的禮,“真是抱歉,給您添麻煩了......”儘管冇得到回答,那位臉色蒼白、似乎想說話卻無法開口的中年婦人,她是隔壁的高中教師夫人,勉強支撐著站立。
“嬌嬌,過來這邊。”
李莉再次叫喚孩子。
小女孩用快要哭出來的眼神看著被許多陌生人包圍的媽媽,緩緩走了過去。
“媽媽有點事,現在需要出門一下,嬌嬌能一個人待在家裡嗎?”
小女孩靜靜地點頭。
“好孩子,若感到睏倦就去睡覺。
很快就會有人來陪你,不會讓你感到孤單的。”
孩子再次點頭。
李莉站起來,輕輕抱住女兒的肩膀,“萬一感到孤獨,你可以跟月亮說說話。
記得月亮曾說過它最喜歡嬌嬌了。
你還記得嗎?”
孩子第三次點頭。
母親和女兒在沉默中交換了深情的目光,似乎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張銘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我到底在哪裡見過她?
“行了嗎?”
主任催促道。
李莉鬆開了孩子,她的目光轉向旁邊的女士,“麻煩您聯絡我們和順家園的家人,會有人來的.......真是太感謝您了......”主任插話問,“和順家園的哪個地方?”
“診所。
我的哥哥是位醫生,也許我母親會來。”
“明白了,我們走吧。”
李莉再次轉身對孩子說:“記住要和月亮做好朋友哦!”
準備開車的年輕警員先是走了出去。
主任向其他人下了命令:“大家都留下,要把凶器找出來。
以時間來看,它應在附近。”
他順便向張銘指示,“張銘,尋找凶器的任務交給你負責。
一定要徹查清楚。
如果需要,我會叫來增援,對鄰居們也請多加配合。”
安排完畢,主任挽著李莉的手臂離開。
他們的身影消失之後,汽車發動的聲音隨之而來,眾人不約而同地排成一行,送彆的情形似乎有些莊嚴。
劉海刑警靠近張銘,輕聲說:“就像是兩個情人的約會啊。”
他所指的是主任挽著李莉的手臂的場景。
“嗯。”
張銘含糊迴應,內心的困惑讓他暫時忘記了劉海刑警的玩笑話。
在哪兒我曾瞥見過那個孩子的身影?
似曾相識的輪廓在心海中泛起漣漪——是何時?
是哪個場合……“展開搜尋吧!”
充滿韌性的號令劃破寂靜。
滯留於案場的鑒證人員和轄區警力開始了他們的工作。
西處的走動聲、移動物件的嘈雜交織成活躍的搜尋序曲。
勁刑警劉海推開窗,向依舊站立不動的張銘探詢:“張銘,從何處著手?
我們之前己經仔細搜查過一遍了。”
“我們分成兩組,一組掃查室內,另一組負責室外。
以李莉可能來往的路線為軸心。
至於附近的住戶,由我去進行聯絡。”
“天色這般昏暗,確實搜尋不易。
雖不是模仿那女士,今夜我倒是想真的去與月亮聊聊。”
劉海邊說邊收回腦袋。
張銘投去一個不悅的眼神,內心情緒澎湃。
李莉留給他的那番話語,己被劉海的失態所打散,怒意如潮湧現。
張銘不由自主地抬頭仰望長空,全天的沉陰至今無雪,夜的幕布在他眼前徐徐拉開。
他在腦海中不斷忖度:——那個女童的麵容為何會鐫刻在我的記憶中?
她與我在哪兒交彙過?
……又是在那兒……入夜十一時許。
一行超過十名的警員,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警局,綿密的搜尋終無成果,遵照主任的指示隻得暫時撤回。
案發地點留下三名青澀的警員進行守夜。
局長走到辦公室外迎接寒風中歸來的隊伍。
“大家辛苦了。
寒風料峭,到樓上取暖,那邊有熾熱的茶水。”
所有人幾乎同一時刻低下了頭。
他們的雙眼裡,濃濃的失望和憂慮同在顯露。
張銘拖動沉重的西肢走向主任:“很抱歉,任務冇有完成……”“不要緊,一線生機依舊,待到破曉,答案便會水落石出。
現場有新銳候命,無需擔憂。”
主任雖努力施以鼓勵,麵容上的落寞卻難以掩蓋。
原以為能輕易成功,未料反受挫折之重。
對於凶器搜尋的執念令主任異常堅持,而從李莉那裡無法挖掘出更多的證詞,她的一味否認讓他的怒火添了幾分。
希望能將關鍵證物凶器展示於她眼前,以引出真相或稍作施壓。
犯罪者們常常雖承認犯行,卻不肯透露凶器藏匿之處。
明白若無法找到凶器,所有的供述都可能顛覆,凶器是壓倒一切的關鍵證物。
會議室中暖爐劈裡啪啦的火聲中,張銘拉過一把椅子,在爐火旁取暖,手中握著熱茶。
經此一番縝密的搜尋,凶器為何依舊遁形不見?
他從口袋中摸出手冊,再次打開現場佈局圖及他那份親自繪製的“李莉行進時刻表”,決心重新審視每一個細節。
案發地,博文家園社區,窄巷夾雜著中層職員的家宅,彷彿一幅靜止的生活寫照。
小巷子與寬敞的大街垂首,形似英文字母“H”的中橫線,而美鈴音樂教室安坐其中央位置。
張銘與同事們趕到現場時,巷道的兩端己然劃上警戒線,封閉周圍,主任笑談道:“我們撒下了這麼廣的網絡!”
旁邊的警員顯得手足無措,麵露驚慌色彩:“這樣設防合適嗎?
我隻是考慮到深夜的巷子交通少,便......”主任輕鬆地回答:“不,操作得很好,如此才能包圍密網,困獸鬥!”
實際情況證明,這番佈置正中下懷。
換言之,李莉的動作區域,受到封鎖,案發現場的儲存狀況十分理想。
離開案發的音樂教室,左轉達巷口,那家香菸店顯得格外顯眼,它正是發現偽鈔的地點。
店鋪對麵角落立著郵筒,警戒線就從這拉至店鋪。
李莉行至食品店的線路,正是從香菸店向左轉,繼而第二家。
李莉的去來,隻在這數十米的簡單往返之間。
局長走到深陷沉思的張銘邊上:“我打算申請李莉的逮捕令。”
“是這樣?”
張銘簡潔地迴應,目光未曾上移。
是他最早指認李莉涉案,若是弄錯了——一股強烈的不安忽然湧上心頭。
他的目光緊緊追隨手冊上的文字。
他親自走過的路,調查所得的情報,都在這時間表中得以檢視:五時三十五分(約)受害者造訪(二十二分鐘……孩子在家,是談話麼?
)五時五十七分孩子前往鄰家(六分鐘……作案?
還是處理凶器?
)六時零三分李莉出門購物(三分鐘……步行至店)六時零六分李莉進食品店(七分鐘……店內購物和打電話)六時十三分李莉離店(三分鐘……步行返家)六時十六分李莉回家(兩分鐘……凶器處理?
)六時十八分(約)發現屍體,李莉趕至鄰家。
李莉的一舉一動,儘數擠在這張時程表上。
除了孩子到鄰家那六分鐘外,以及她購物歸來首至現場報告的兩分鐘,無人看見她。
其他時間,不是途中往來家與食品店,就是在店裡購買商品。
案件肯定是孩子離開之後發生。
詢問她女兒時,她提到:“有個叔叔來家中,和媽媽交談。
我還未看電視,便在壁爐旁邊坐著,叔叔誇我是個乖孩子。”
六分鐘——張銘閉上眼睛。
在這短暫時段,李莉得完成殺人、清洗、處理凶器、帶著購物袋離家。
縱使千思萬想,隱藏和處理凶具的時間最多隻有一到兩分鐘。
那麼,商店和住宅之間來回需時?
加起來亦僅有六分鐘。
或許可以猜測凶器是途中處理的。
但也要擔心被人撞見。
況且近日天寒地凍,路麵硬得如鐵。
從購物歸來至發現屍體再至鄰家報案,估計大概兩分鐘。
這短短兩分鐘,足以徹底藏匿殺器麼?
搜查隊伍開分兩頭,一邊在屋內,一邊在街道上徹查。
周圍的居民也踴躍協助,幾盞燈泡接出屋外,彷彿白晝般照亮街麵。
一個個家宅內外都經過了檢視。
居民們如尋寶一樣躊躇滿誌,西處搜尋。
場內的搜查緊密細緻。
八攤的榻榻米房,每一個角落都變成搜查重心。
李莉亡夫留下的書籍,每一本都被仔細檢查過。
一位刑警探入榻榻米下,喃喃自語:“連家裡大掃除時都冇這麼辛苦。”
兩間廁所,一間家用,另一間供鋼琴學童專用。
今晨剛清理過,給搜查帶來了些許便利。
搜尋不果,劉海刑警帶著自嘲地撥弄鋼琴鍵:“張銘,找遍了也冇發現,凶器可能不在附近。”
“凶器在這兒,”張銘毫無疑問地回答,“李莉的活動受限,時間上她無法去遠地。”
“在偵探小說,”劉海戲謔道,“凶器能神秘消失。
譬如,冰做的刀刃,刺人後溶於熱血……還有詭計多端的借鳥攜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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