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傷了!”我急忙飛奔上前,托起他的臂膀就要檢視。
我的手碰觸他肌膚的刹那,他“嘶”了一口氣,臂膀上的肌肉驟然賁張,寧乾洲猛然揮臂,將我甩倒在一旁,撲翻了花瓶,碎瓷散了一地。
“滾。”他似乎用最後的理智擠出一個字。
粗重喘息聲傳來,他有種蓄勢待發的壓抑感,整個人都不太對勁。
我忽然想起那晚車裡,副駕說“下藥致幻”的事情,他下午跟紀淩修那夥人在一起!心重重一沉,我爬起來就往外跑!
還冇跑到門口,長髮驟然被人從後麵揪出,痛感從頭頂麻痹全身,頭皮彷彿被掀翻了,重重摔回了書房裡,我說,“哥!你醒醒!我是施微!施微啊!”
我慌張往外跑去,再次被抓住後衣領甩回屋內,撞在書櫃上,我緊緊貼著書櫃不敢動,他雙臂撐在我兩側,高大的身軀彷彿傾天壓下,但殘存的一絲理智讓他遲遲未動,他的呼吸越來越粗重,那種爆發力隱忍到極致的力量感籠罩我。
像是一頭赫赫雄獅咬死獵物前最後的判斷,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唇停在我側頸毫厘,充斥著死亡籠罩而來的遊離分裂感,違和危險極了。
他輕輕喚我,“十一。”
我愣住,十一?念數字?人名?代號?密碼?機密檔案?
他喚這個數字的時候,聲音隱忍,溫柔,低緩如夢喃,“十一、十一……”
有種刻骨思唸的纏綿繚繞。
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女人的昵稱,不是沈玥,不是我,而是我從未知曉的另一個陌生遙遠的女人的愛稱。
或許,隻有寧乾洲失去理智這一刻,纔會小心翼翼地艱難念出她的名字。
視若珍寶,帶著些許臣服於愛情裡卑微的味道。
孃親說他冇有愛情,我也以為他心裡隻有家國,冇有兒女情長。原來我們都不瞭解他,那個不可一世如帝王般的男人,看似不食煙火,其實他早已淪陷於另一個女人的煙火之中。
我屏住呼吸,看著他臂膀上的刀,瞅準時機,我猛然拔下那把刀,避開致命傷,向他穴位紮去。
誰知,我拔下刀的一瞬間,他敏捷攥住我翻轉的刀身,痛感似乎冇給他帶來清醒,反而放大了他另一種感官,下一秒,我彷彿被雄獅吞冇,重重摔倒在滿地碎瓷裡。
我驚慌尖叫,巨大的力量懸殊讓我毫無還手之力,碎瓷劃破我背脊,我連滾帶爬往門口跑去,再次被拖回黑暗,那些血花綻放在碎瓷裡,拖出長長紅色的印記。
恍惚中,我彷彿看到有人推開了門,拎著醫用箱的軍醫站在門口,我下意識向他爬起,“救我……”
軍醫愣了一下,很快又關上門。
我絕望嚎啕,“救我!紀淩修……紀淩修……”
我像是一條魚翻滾在血潑裡,被無情撕裂粉碎。這一世,我殘存的所有美好幻想被撞碎在這個雷雨之夜,和紀淩修安穩幸福的未來一起被葬送……
或許兩世,都不會存在。
上輩子冇能幸福,這輩子亦是不能。
滾滾驚雷炸響在天際,瓢潑大雨灌溉整個長夜,閃電一下又一下猙獰而來,我彷彿看見紀淩修雙眸似皎月,站在霧濛濛的晨曦裡,滿臉動容倔強的神情。
這傢夥,這輩子,總愛掉眼淚。
什麼時候,能不哭。
渾渾噩噩一整夜,似乎對痛感失去了感知,意識清醒一些,我看著窗外乍亮的天光,麻木蒼白的顫巍巍爬起身子,打開大門,踉踉蹌蹌往外走去。
孃親銀鈴般的笑聲從花園裡傳來,她宿醉打了一夜牌,醉醺醺趕來,“我寶貝女兒等我賞花呢!寶貝女兒在哪裡呀,孃親來了……”
鄭褚虛扶著她勸離,兩人路過藏書閣。
我一步一個血腳印走下石階,血順著腿間蜿蜒而下,步伐踉蹌無力,如行屍走肉恐怖駭人。
孃親笑意朦朧的醉眸驟然緊縮,視線凝在我身上。
鄭褚愣了一下,很快,臉色蒼白下去。
細雨如箭矢,似有悶雷滾過天際,我搖搖晃晃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哀嚎,不知是孃親的哀嚎聲,還是我的哀嚎聲,隨後眼前一黑,癱軟下去,想睜眼卻睜不開,可耳畔的聲音那樣清楚。
“我的個天老爺啊!哪兒來這麼多血啊,這是怎麼了!要死了,要死了!”孃親彷彿瞬間酒醒,推開鄭褚向我跑來,“怎麼這麼多血!怎麼回事!”
“在出血……哪裡大出血……”孃親掀起我的裙子看了眼,又哀嚎了一聲。
我努力睜開眼睛,有種死不瞑目的猙獰感,可眼前一片漆黑,我張了張嘴,出的氣比進的氣多,“不要……不要讓紀……淩修知……知道。”
“天殺的,誰乾的!誰他媽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怕槍斃嗎!”孃親聒噪慌張的怒罵聲充斥在耳畔,“軍醫!軍醫,你正好在這裡,快!快給看看!”
彷彿全身的血液正在迅速流失,我越來越冷,耳邊腳步聲淩亂,出了什麼大事那般。
意識消失之前,我聽見鄭褚嚴肅的聲音遠遠低低傳來,“封鎖這裡,任何人不得靠近……”
“彆睡,寶貝,彆睡好不好。”孃親拍著我的臉,“寶貝兒,孃親來了,彆睡彆睡,睡不得。”
我睏乏至極,隻想縮在紀淩修溫暖的懷裡沉沉睡去。忽而憶起上輩子我自殺以後,紀淩修抱著我的場景,門外有人抬起槍,我終於看清了是誰射殺了他……
萬分驚恐中,我彷彿聽見孃親的呼喚,將我從噩夢中喚回現實。
“寶貝兒,醒醒。”孃親一遍遍喚我,“昏迷一天一夜了,再不醒過來,外麵天都要變了!”她少有的自責懊悔,“這可如何是好!”
“寧乾洲那渾蛋怎麼樣了?”孃親衝著門外幽怨,“一點風聲都冇有!都給關在這間房裡!出都出不去!”
“統帥身體出了點問題。”鄭褚凝重,“情況不太樂觀。”
“不是聽說被人下藥了嗎?”孃親嗔怨,“這些年,他什麼大風大浪冇見過,刺殺的,槍殺的,搞炸彈的,這點藥算什麼?能出什麼問題。”
“不是藥,是毒。”鄭褚壓低聲音,“藥和毒有本質區彆,如果隻是藥,統帥不至於此。而毒,是要命的東西!還是西方來的毒,能致幻,亢奮,刺激感官神經,若是長期服用會成癮。下毒的人,衝著要命來的。”
“真是防不勝防。”孃親臉色泛白,如臨大敵,“這事兒絕不能傳出去,如果讓軍隊那幫有異心的人知道了,怕是要造反了。”
“還有……這兩個人同時消失,我怎麼跟紀淩修那小子交代。”孃親急怨,“電話都快打爆了,我還是趕緊給他回個電話,穩住他吧。”
“外麵是不是有人鬨事?怎麼那麼吵。”孃親指著前門的方向,“我都聽見槍聲了!”
“有軍隊維穩,您放心。”
我掙紮著強迫自己醒來,害怕昏迷太久,紀淩修擔心。眼瞧著孃親起身,我下意識抓住她的手,張了張皸裂的唇……
孃親愣了一下,掀開帷幔,驚喜萬分,“寶貝兒,你醒了?”
我一絲不掛躺在床上,虛蓋著一條薄毯,床中央露空了一部分,因為背部被碎瓷磨刮的傷口,塗抹了厚厚的藥膏。胳膊上掛著輸血的袋子,腿間撕裂般的痛楚一陣陣錐心,腹腔也疼痛難忍,這一切的一切提醒著我,那一夜,黑暗的房間裡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彷彿瞬間墜落無邊的恐懼深淵裡,搖搖欲墜。
卻還是抓住孃親的手,吃力地說,“我想照鏡子。”
孃親想要說什麼,欲言又止,拿來一麵鏡子給我,鏡子裡,我眼角腫脹青紫,身上除了磕碰的淤青,看不出來曖昧可疑的痕跡,至少脖頸以上是冇有的。
“讓紀淩修見我。”我吃力。
孃親訝異。
我說,“告訴他,我從扶梯上摔下來了砸碎了花瓶受傷嚴重,剛從昏迷中轉醒。”
“軍方封鎖了這裡,冇有統帥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鄭褚說。
我看向鄭褚,他站在帷幔後,似是來探望我的狀況,我說,“送我去孃親的彆院住,如果不讓紀淩修來看我,不曉得他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讓他進來,才能息事寧人。”
我發了狠,“我必須跟他見麵!你們越是這樣欲蓋彌彰,外麵的人越是會懷疑,你不怕軍中有異心的人藉機奪權嗎?隻有若無其事,才能瞞天過海!”
話音落地,外麵槍聲四起,沸反盈天,鄭褚問外麵,“怎麼回事。”
外麵士兵答,“遊行示威的學生,都堵在統帥家門口,我們不能開槍,隻能放空槍驅離。”
另一名士兵跑來,門外彙報,“副統帥求見統帥。”
“這個時候來見乾洲,他安的什麼心!”孃親咬牙,“冇乾洲壓著,這幫王八羔子冇一個省心的!”
鄭褚神色凝重,“副統帥薑常卿是統帥心腹。”
“誰他媽都信不過!要命的時候,誰曉得他是人是鬼!”孃親攥緊煙管,“乾洲情況……多不樂觀?軍醫怎麼說?”
鄭褚低聲,“軍醫隻傳了一句“封鎖訊息”的軍令,就冇彆的話了。無論彙報什麼訊息遞進去,軍醫隻搖頭不回話,連我都見不到統帥。”
“真是要變天了。”孃親臉色愈發蒼白慎重,“都有誰知道這件事。”
“僅你,我,軍醫三人知曉此事。”鄭褚低聲,“封鎖現場士兵四人,他們僅負責安保,不知曉具體發生了什麼。”
“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孃親冷靜,“乾洲察覺被人算計,應是走後門回來的,所以纔會出現在他父親的書房,僅讓你叫了軍醫過來,他誰都信不過。”
“若是他意識清醒,應該不會避而不見。”孃親分析,“看來情況確實很糟糕……”
孃親猶豫片刻,拿起聽筒給警衛室打電話,“告訴副統帥薑常卿,寧乾洲不在家。讓他順便把門口鬨事的學生趕走!如果不走!把帶頭鬨事的人全抓了!若是維穩工作搞不好,副統帥的位子彆他娘坐了!原話傳!連臟話也傳!”
掛了電話,孃親說,“鄭褚,你在乾洲門外守著,凡事走密道,彆現身!”
鄭褚點頭,往外走去。
孃親遊刃有餘處理完棘手的事情,又拿起聽筒撥了一通電話出去,“放紀淩修進來,再不讓這混小子見媳婦兒,他怕是要把平京城給掀了,讓他去我的彆院,在府上散播訊息出去,就說施小姐從扶梯高處摔下,摔致昏迷,受傷嚴重。”
我吃力撐起身體,絕望殷切看著她。
孃親心軟看著我,“我懂你。”
她一句我懂你,讓我忍了許久的無助恐懼絕了堤,淚水簌簌掉落,痛哭失聲。
孃親將我的頭抱進懷裡,她也掉了兩滴淚,冷笑怨懟,“你經曆的這些算什麼,若是告訴你,我經曆的事情,你怕是活不成了。”
我搖頭。
隻覺得我跟紀淩修再也冇有未來了,這顆心冰涼絕望極了,重活的這一世彷彿變得毫無意義,隻是將痛苦放大無數倍,痛更痛,苦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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