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管會的人很快趕到,先對著小偷的屍體拍照儲存證據。
作為目擊證人,關文、都吉上師、女孩子都被要求做了詳細的訊問筆錄。
現在,關文知道那女孩子名叫寶鈴,是香港來的舞蹈家。
不過,筆錄歸筆錄,冇有人知道小偷叫什麼名字、從何而來,又是被誰殺死的。
“我的包裡少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一把鑰匙。”
檢查了自己的挎包後,寶鈴的情緒沮喪到了極點。
“是什麼鑰匙?”
民管會負責治安的紮西拉姆隊長問。
“是一把白銅鑄造的古代鑰匙,本來放在這裡麵——”寶鈴拿起一個黑色的絲絨袋子,底朝天翻過來,裡麵空空如也。
袋子約三寸長、一寸寬,看來那鑰匙也不會太大。
紮西拉姆皺眉:“小偷從搶包到死亡前後不到半小時,挎包就在他手上,難道有人黑吃黑,把那鑰匙搶走了?
可是,寶鈴小姐,如果他們要搶你的東西,早在日喀則城裡就能找機會動手了,何必要趕到寺裡來費事?”
寶鈴急了,大聲反問:“你是在指責我故意說謊嗎?”
民管會的其他人趕緊一邊打圓場,一邊把紮西拉姆先推開。
關文走到小偷身邊,仔細觀察小偷右手手背上的紋身,原來是一條盤成一團的青色小龍。
他站起身,把寫生簿裡的那幅畫扯下來,揉成一團,塞進口袋裡。
小偷死了,他的畫也就冇用了。
都吉上師也走過來,低頭看著屍體。
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漸淡了,剩下的,仍舊是在紮什倫布寺存在了百年長存的酥油燈味道。
在西藏,任何事物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消失,唯有佛號、經幡、酥油燈和千萬佛像永存。
“關文,到我房裡去,有事問你。”
都吉上師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
關文一怔,剛要轉頭,都吉上師立刻發出警告:“彆回頭,彆出聲,我先走,你幾分鐘後跟過來。”
都吉上師的僧舍在白塔南麵,關文知道地點,但未經邀請,從未進去過。
關文不明白都吉上師為什麼要把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但對方是寺裡的醫藥權威,德高望重,既然吩咐了,自己隻能照做。
都吉上師剛離開,寶鈴就走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民管會的辦事員次仁貢木。
“你們守著,我搜搜他身上,如果冇有什麼白銅鑰匙,這件事就隻能先告一段落了。”
次仁貢木說。
寶鈴咬著嘴唇,固執地堅持:“鑰匙原先就在挎包裡,如果不在他身上,就是被他的同夥帶走了。”
次仁貢木小聲嘟噥:“同夥?
哪裡有什麼同夥?
你一定是看小說看多了……這裡是紮什倫布寺,是朝聖的地方。
這隻是意外……” 關文想抽身離開,被寶鈴一把拉住。
“這裡冇我什麼事,我隻看到他搶包,冇見過鑰匙。”
他苦笑著解釋。
“關先生,我剛剛聽民管會的人說你是一個很好的畫家,能夠畫出彆人心裡想到的事。
我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幫我畫一些東西,那些東西就在我腦子裡……”寶鈴急促地說。
關文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個“很好的畫家”,但他在紮什倫布寺待了一年多,繪畫技藝的確突飛猛進了很多,畫任何事物都能表達出獨特的神韻。
“好的,我們可以明天再聯絡。”
他看得出,在都吉上師的神妙醫治下,寶鈴的傷痛已經消除九成,自己能夠照顧自己了。
“可是,我到哪裡去找你呢?”
寶鈴又問。
關文在寫生簿上匆匆寫了個地址,扯下來交到寶鈴手上。
這時,次仁貢木已經蹲在小偷身邊,開始翻對方的上衣口袋,這也就吸引了寶鈴的注意力。
關文趕緊抽身離開,向南邊走。
他跟都吉上師交往不多,不知道這次對方有什麼要緊事,所以腳下越走越急,恨不能一步跨到僧捨去。
紮什倫布寺是依山而建的,寺內道路鋪滿了就地取材的頁岩,並不是十分平坦。
有幾次,關文差點被絆倒,累得氣喘籲籲的。
剛過了白塔,四周突然響起了激烈的狗叫聲。
起初大約有二三十隻狗一起叫,接著附近的狗全都加入,到了最後竟然有幾百隻狗同時在狂吠,聲音彙成了一股巨大的聲浪,在這藏地古寺殿宇之上來回盤旋著。
關文停步,靠著牆喘息,心裡急慌慌的,有種不祥的預感。
對麵,就是高聳的白塔。
暮色籠罩之中,白塔昂然屹立,如白衣巨人般挺拔。
平日裡關文走過白塔,能夠感受到它的聖潔,但現在,他腦子裡空空的,心怦怦跳,總覺得四周暗處彷彿隱藏著不知名的獠牙怪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衝出來擇人而噬。
狗叫聲持續了至少五分鐘,終於慢慢平息。
關文抹了把汗,繼續向僧舍那邊去。
冇走幾步,巴桑降措從右側岔路上急匆匆地走過來。
“關文,你去哪裡?”
巴桑降措問。
關文冇有防備,脫口而出:“都吉上師要我過去談事。”
話一出口,他又後悔了,因為當時都吉上師吩咐他跟過來時聲音很小,明顯是不想讓第三者得知。
所幸,巴桑降措冇有追問下去,亮了亮手裡的一冊經書:“正好,我也要去見師父還書,一起走吧。”
關文點頭,兩個人並肩向前走。
“剛剛的狗叫有點嚇人啊,對吧?”
巴桑降措問。
關文點頭:“是啊,寺院外那麼多放生狗,一隻叫,幾百隻跟著叫,冇辦法。”
巴桑降措笑起來:“我們是男人,肯定不怕狗,可那位寶鈴小姐就不一樣了。
女孩子嘛,總是怕這怕那的,一個小小的關節脫臼就疼得她走不動了,真是有點好笑呢!”
關文也笑,因為他記起了寶鈴逼著民管會的人還她白銅鑰匙的事。
他不得不承認,寶鈴是個極漂亮的女孩子,雖然在負傷、痛哭之後,五官依舊精緻美麗,可見她到紮什倫布寺來之前,是素顏朝天,本色無妝。
來紮什倫布寺朝拜、參觀的女孩子雖多,但像寶鈴那麼美的,卻是萬裡無一。
想到寶鈴,他不自覺地連歎了兩口氣,前一聲是讚歎,後一聲是惆悵。
於他而言,再美的女孩子也是過眼雲煙,在紮什倫布寺待不過一兩天、一兩週,然後就離開,此生不會有第二次見麵的機會。
“歎什麼氣啊?”
巴桑降措問。
關文搖搖頭:“冇有冇有,我是——” 驟然間,他聞到了空氣中飄來的不尋常味道,心裡突然一緊,倏地停步。
前麵就是僧舍,轉過拐角就到都吉上師的房間了。
巴桑降措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不斷地抽著鼻子。
“是血腥氣——巴桑,我聞到了血腥氣!”
關文叫出聲來。
巴桑降措疑惑地反問:“怎麼會有血腥氣?”
關文愣了幾秒鐘,突然向前飛奔。
過了拐角,他一眼就看見都吉上師房間的門半開著,一隻手臂擱在門檻上,五指張開,彷彿要抓住什麼。
他停下來,屏住呼吸,夢遊一樣一步一步向前走。
巴桑降措比他反應要快,飛奔到門口,一把推開門,隨即大叫:“師父,師父,你怎麼了?”
關文腦子裡像搗了一團漿糊似的,一步一捱到了門口,靠著門框向裡看。
都吉上師俯臥在門檻內,身子下麵一大灘血,左手捂著喉嚨,右手向外伸著。
很明顯,他已經死了,這種詭異而徒勞的動作是他臨終前極力掙紮而留下的。
巴桑降措連喊了幾聲,都吉上師都冇有迴應。
“你守著這裡,我去叫人!”
他倒退著出門,向南麵的民管會方向飛奔而去。
關文定了定神,用力站穩,向屋裡望著。
都吉上師房間裡的佈置非常簡陋,隻有一床、一桌、一椅,靠牆角的地方,是一個鬆木板搭起來的簡易書架,共有兩層,上麵擺滿了各種醫學書籍。
桌上也擺著許多書,每一本都是攤開的,用青石塊磨成的鎮紙左右壓著。
據關文所知,都吉上師足不出寺,除了看病看書、參禪悟經,幾乎不跟彆人來往,不可能惹上什麼仇家。
看屋內陳設,其人又清貧之至,更不可能因為劫財而受襲。
“爹瑪(藏語:伏藏)……爹瑪……”都吉上師的身子動了動,急促地喘氣,含糊不清地叫了兩聲。
關文俯身,握住都吉上師前伸的那隻手:“上師,我是關文,你要告訴我什麼?
彆急,巴桑已經去找人了,我們這就把你送到醫院去!”
“巴桑……”都吉上師的聲音越來越輕,被關文握住的手也漸漸冷了。
關文叫了幾聲,確認都吉上師真的已經過世了,不覺有些黯然。
一小時前,他們還在彌勒佛殿那邊交談,一小時後就陰陽永隔了。
這種人世間的生死意外,來得實在是太快了,令人難以置信。
民管會的人很快到達現場,全都麵露難色。
先是小偷,後是都吉上師,紮什倫布寺一晚上發生兩起離奇血案,令民管會的人大感頭痛。
兩名死者的傷口都是喉結上,形成了一個拇指粗的血洞。
近年來,民管會很少遇到此類詭異事件,冇有案例可循。
關文如實地回答了一切,從都吉上師在彌勒佛殿前的低聲吩咐講到路上聽到的奇怪狗叫聲,事無钜細,全都一一詳述。
巴桑降措的話與關文相互佐證,悲痛之情,溢於言表。
民管會的人登記結束後,有人把都吉上師的屍體抬走。
作為都吉上師的弟子,巴桑降措親自動手,把書桌收拾乾淨。
他的動作異常緩慢,悲傷之情,溢於言表。
事實上,寺裡所有的人對都吉上師的死都很傷感,因為那是一個醫術高超、普濟眾生的好人,寺裡寺外的人都曾得到過他的妙手救治。
“關文,你先回去吧,師父的後事會有專職人員處理,跟你關係不大。”
巴桑降措說。
關文囁嚅著問:“都吉上師最後提到伏藏的事,那是什麼?
你知道嗎?”
巴桑降措搖頭:“我不知道,從未聽師父提起過。
關文,你確定最後聽到的話是‘爹瑪’而不是彆的什麼?”
關文點點頭:“千真萬確。”
他在紮什倫布寺待了這麼久,對於當地僧人的藏語發音相當熟悉,況且都吉上師當時的語速很慢,所以自信絕不會聽錯。
“你先去吧,如果民管會的人有需要,我會讓他們去你的住所。”
他說。
關文答應一聲,走出了僧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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