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的時間,徐牧把能想到的事情,都準備了個妥當。還重新買了兩輛大些的馬車,用來馱載重物。
另外,四通路那邊,派了人過去檢視,也並無什麼問題,確實是個好地方。
“司虎,收拾一下,等會陳盛他們一到,馬上出發。”
建酒坊的四通路,離著望州城四十餘裡,即便是一路暢行,也要大半天的時間。
“牧哥兒,你最好去院子外頭看看。”司虎一邊搬著木桶,一邊憨憨開口。
“怎麼了?”
“有個老匹夫,夜夜在院子外頭,撿著酒糟吃。”
酒糟,是釀酒發酵後的殘渣,一般用作豬食,極難下嚥,不過這個年頭,有些老酒鬼無錢買酒,便會去撿酒糟來吃,解下酒癮。
聽說,二月春老酒鋪那邊,前些時候還打死了一個撿酒糟的老酒鬼。
徐牧沉默地走出院子,果不其然,在外頭的溝渠邊,發現一個小老頭,正醉醺醺地躺在地上,嘴巴裡,還噎著半截酒糟。
腰上繫著的酒葫蘆,已經有了斑斑裂紋。
讓徐牧微微吃驚的是,這小老頭居然還穿著一件臟兮兮的文士袍,用繩子繫著的褲帶裡,還彆著一本聖賢書。
大紀兵事不盛,反倒是讀書沾墨,讓國人趨之若鶩,一篇狗屁不通的詩文,若是出自某個權貴之手,便會引來漫天吹捧。
按理來說,在這等世風之下,這類老學究的讀書人,不應當過得這麼慘。
“東家,東家,我等來了。”
正當徐牧想著,陳盛幾人已經趕到,各自的馬車上,還滿載著各種物具。
“咦,瘋子秀才。”陳盛走近,嘴裡發出驚呼。
“陳盛,你認識?”
“整個望州的人都識得。這人是秀才,前兩月還在書院裡做先生,聽說是兒子在邊關戰死,一下子就瘋了。”
“兒子在邊關戰死?”
“東家,這事情提不得。”陳盛急忙做了個噤聲手勢,“望州北麵七百裡,雍關被狄人攻破,都說是定邊的幾個大營,畏生畏死,冇有馳援。”
“所以雍關破了,北狄人一馬平川,幾十萬難民餓殍千裡。”
“東家東家,莫說了,莫說了。”陳盛臉色發白,倉皇地左顧右看,又急忙苦勸了句。
徐牧沉默地垂下頭,看著地上的老秀才。
噗——
老秀才突然吐掉酒糟,似是又罵起了醉話。
“狄人破我邊關,山河破碎,國疆不安,爾等啊爾等,還在沾墨戲文,寫什麼狗屁盛世的文章!莫非要等到狄人兵臨城下,用筆桿子捅人乎!”
“給老夫,三兩黃酒二兩豆,來世,來世不做紀朝人。”
說罵了一會,老秀才又重新酣睡過去。
“東家有所不知,他冇酒了,便時常會去酒樓裡討,討得多了,彆人也不肯給了,於是便吃酒糟,翻泔水桶。”
“陳盛,拿壇酒來。”
陳盛一聽,雖然臉色疑惑,但還是急忙跑回院子,搬了一罈酒出來。
將酒罈放在一邊,又摸了一把碎銀塞進老秀才懷裡,徐牧這才起了身,往後走去。
“聽我講……我兒李破山,鎮守雍關十餘載,六千人拒北狄,血戰方休……”
“聽我講……七百裡無援軍,雍南關頭血色漫天。”
“滅我大紀者,並非是北狄人,而是我紀朝人心中,早已經冇有了長城。”
即便是一場醉話,也如同槌鼓一般,震透了徐牧的胸口。
“東家,走吧,再耽誤下去,今日就到不了四通路那邊了。”
徐牧頓了頓身子,終於直直往前走去。
六輛馬車,已經準備妥當,小婢妻薑采薇,也微微緊張地站在門邊,左顧右盼,待看到徐牧回來,才匆忙邁開小碎步,扛著三四個大包袱,急急走近。
“上車吧。”徐牧臉色微動,幫著提起包袱,掛在了車邊。
“司虎,還是老樣子,你坐頭車。”
“牧哥兒,我給你們開路!”將那把樸刀揮了揮,司虎一身豪氣。
“陳盛,餘下的武器,你也跟哥幾個分一分,儘量這幾天之內,學會使刀崩弓。”
“東家,都聽你的。”
陳盛抓起韁繩,用力抽了下去,車前的老馬嘶叫幾聲之後,開始踏起蹄子,往街路上緩緩奔去。
不多時,已經快奔到了城門邊上。
“牧哥兒,這就走了啊。”一道冷冷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徐牧皺眉抬頭,發現一堆人影,冷冷站在離城門不遠的位置,各自抱著手,目光如狼。
“難得殺婆來相送,我徐牧感激不儘。”徐牧也開口冷笑。
“送你去鬼門關,你便不會感激了。”殺婆旁邊,馬柺子露出陰冷的神色。
徐牧懶得再發話,這幫人,也隻配在望州城裡魚肉百姓。
“牧哥兒,林深路滑,駕車慢一些,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三刀六洞,你徐牧逃不脫!”
……
“徐郎,這幫人,以後還會跟來麼。”即便是出了城,薑采薇聲音還微微發抖。
“無事,到時自有辦法。”
徐牧擔心的,並非是殺婆子這幫人,而是這個世道的大勢所趨。
“徐郎不知道,奴家前兩日去打柴,發現好多姑孃的屍體,都被拋在了林子裡。”
姑孃的屍體?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殺婆子那幫人,綁姑娘所留下的禍事。
“奴家常常在想,若是冇有遇到徐郎,遇到的是另一個棍夫,恐怕早已經身陷囫圇了。”
“這大概……便是命。”
徐牧心底也有些怪異,若非是穿越而來,他壓根兒也不會認識薑采薇。
“東家,下雨了,要催馬了,不然道路泥濘,天黑也到不了四通路。”
“司虎,催馬快行。”
徐牧旁邊,薑采薇匆忙彎腰,拿出一把油紙傘,然後迅速推開,遮在徐牧頭頂。
“徐郎,奴家幫你遮雨。”
傘很小,外麵的世界很大,偏偏讓徐牧身子突然一頓,整個人都安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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