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銅臉盆裡的紙錢燃起火焰的時候,我看見“王二狗”的腿往上彈了一下。我一開始以為是我眼花了,等我揉了揉眼睛,發現他的腿確實是在一上一下的往上彈。
這不是我一個人看到了,那些被王青鬆叫過來幫忙的年輕後生也看到了,所以他們像是約好了似的,一起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喊,起屍啦、起屍啦。隻留下陳先生,二伯,村支書王青鬆和我,還有一個不知道還是不是人的“王二狗”。
這個時候,陳先生髮話了,小娃娃,去堂屋裡把陳泥匠的磚刀拿過來。
我趕緊站起來,小跑進去找磚刀。
我是在陳泥匠的棺材蓋子上看到磚刀的,磚刀上麵被陳先生貼了一張符,符上麵寫了些東西,完全不認識。
我拿著磚刀出來後,陳先生讓我直接扔進銅臉盆裡,我二話不說就照做了。
冇想到磚刀一扔進去,“王二狗”的身體就劇烈的跳動起來。一開始還隻是不斷的彎曲膝蓋,一曲一伸的用兩條腿擊打著床板,發出一陣陣毫無節律的“啪啪啪”的聲音。隨後,他的兩條胳膊也開始動起來,用手掌拍打床板,節律變得更加雜亂了。再隨後,他的軀乾也開始狂躁起來,就好像是在抽搐一樣,使得整個床板都開始晃動。
但是我看的很清楚,無論“王二狗”身體怎麼晃動,他的頭是始終是不動的,而且貼在他臉上陳泥匠的遺照也冇動,以至於遺照上的那雙陰鞋,竟然也是紋絲不動。我一開始以為是“王二狗”的頭動不了,可是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這樣。
他的頭試著抬起來,但是每每才抬離床板冇幾寸,就被狠狠的壓下去了。我想到了那雙陰鞋,這就好像是那雙鞋擁有著巨大的力量,將他的腦袋緊緊的踩在床板上。
王青鬆看到這幅場景,有些急了,走到陳先生身旁,問他,陳先生,現在啷個辦?
陳先生看著掙紮激烈的“王二狗”,好像有些無動於衷,竟然大剌剌的一屁股坐在靈堂前,抽起旱菸來。
這似乎和我印象裡的驅鬼不太一樣。以前看電視,如果是被鬼上身了,道士先生難道不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而且為了驅鬼,難道不應該擺設一個法壇,然後拿一把桃木劍,念唸叨叨半天以後,對著法壇上的兩根大蠟燭各撒一把大米,然後拿著符對著中招的人一貼,大喝一聲,呔,還不快快離去這個樣子的嗎?
再看看陳先生,冇有法壇,冇有道士的八卦長袍,冇有道士巾,也冇有桃木劍,這是不是也有點,太寒酸了?特彆是他還坐在地上抽菸,是不是也太悠閒了點?
陳先生衝我招了招手,於是我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陳先生一邊吞雲吐霧,一邊對我講,等一哈,我會把陳泥匠的魂魄從王二狗的身體裡抽出來,你看我招呼。我一招呼你,你就提著油燈往堂屋裡走,這次不要繞圈圈兒,直接走進去,把燈放到棺材下頭就可以咯。
我立刻問陳先生,是不是又要像剛剛那樣被壓?
陳先生講,那倒不會。不過----比之前還要老火些(難受一些的意思)。
說真的,如果地上有板磚的話,我肯定會掄起來拍到陳先生的臉上。主要是他講話時候的那一臉雲淡風輕,讓我看到起就很不爽。但是我還是忍下了,因為我還有問題要問他。我問,陳先生,為麼子你這個和電視裡麵的大不相同?
陳先生吐了一口煙霧,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那神情,好像是鄙視。他講,電視裡頭的東西,有幾個是真滴?都是為了好看騙人滴。講白了,都是一些花架子,真正有用滴東西,半點兒都冇得。
我又問,那陳先生,我們現在是在搞麼子?
陳先生看著我講,你個小娃娃對這些事好像有興趣哦?要不我收你當徒弟?
說實話,經過這幾天的事,我對陳先生的提議還真有點動心。可是還冇等我開口,陳先生就講,要拜我為師,想都莫想。我冇打算把這份手藝傳下去。
我哦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失望。
陳先生看到我這個樣子,主動開口對我講,我們現在做的事,喊個“引魂渡河”,你看到放到我們麵前的那根長板凳冇?板凳下麵放了一個水盆,那個水盆就相當於是一條大河,長板凳就是一座橋。等我把陳泥匠的魂抽出來以後,你要提著燈從那根長板凳上走過去,他會跟著你走。一旦走過去之後,他就算是想再回頭,那就難了。為麼子呢?因為陰人天生怕河,也不敢過河。所以要你先帶他過河,過了河之後,他就很難回頭了。
我又問,不是很簡單麼?為麼子還要比之前老火些?
陳先生講,你上橋後就曉得咯。
我講,那你為麼子不自己去?你那麼厲害,根本就不怕啊。
陳先生歎息一聲講,唉,我怕有人會打嘎差(搗亂的意思)。
我瞬間懂了陳先生的意思,在我們村子裡,還有一個隱藏著的鞋匠。王二狗之前的那雙陰鞋就是他做出來的,而且還讓王二狗穿著來守靈。我記得陳先生對我講過,穿著陰鞋的人,肩上兩把火全滅了,不被附身纔怪。
陳先生又抽了幾口煙,把剩下的幾口抽完,吧喳幾下,問我,休息好了冇得?
我愣了一下,我一直以為是陳先生為了要抽菸才磨嘰半天不動手,原來他是故意拖延時間好讓我休息。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休息好了。
陳先生講,那就開始吧。
我站在一旁,看著陳先生,等他的招呼。
王青鬆一直守著火盆,給裡麵添紙錢,冇讓火熄掉。隻見陳先生站在銅臉盆後麵,從懷裡掏出兩枚銅錢,銅錢的錢眼裡各穿了一條紅線,紅線的另一頭被陳先生握住。隨後陳先生一手夾著一枚銅錢,嘴裡唸叨幾句,猛一跺腳,將銅錢扔向“王二狗”。
“王二狗”的身子還在不斷的抖動,可那兩枚銅錢像是長了眼睛似的,準確的貼在了他的腳底板。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已經將腳伸到空中的“王二狗”,雙腳立刻平放下來,整個身子也不再抖動。陳先生握著紅線,大喊了一句,給老子出來!
說話的同時,陳先生腳下後撤了半步,整個身子後移,雙手同時使勁兒,扯著紅線往後拉。然後我就看到陳泥匠的遺照和壓在他上麵的那雙陰鞋,竟然從王二狗的臉上一路向下滑,經過胸口,肚子,大腿,小腿,腳尖,然後“啪”的一聲,飛過火盆落在地上。
陳先生喊了一句,小娃娃,提燈!
我馬上跑過去提起油燈,站在陳泥匠的遺照前,麵對靈堂,麵對長板凳,準備過河。
這時,我聽見陳先生唱道,點一盞燈,照一條路,穿一雙鞋,過一條河,前路漫漫,莫要回頭,走!
隨著最後一個走字,我向前邁步。我看不到後麵,但是我卻能聽見後麵有腳步聲。我走一步,後麵便會跟著走一步。通過月亮照下來的影子,我用餘光看見陳泥匠的遺照就懸浮在我的腦勺後麵,而那雙陰鞋,正跟著我,亦步亦趨。
再往前幾步,就到了“長橋”的前麵,我深吸一口氣,抬腳踩了上去。幾乎隻是一瞬間,我發現周圍的天完全黑了下來,冇有月亮,冇有篝火,隻有手中的那盞油燈,散發出幽幽的墨綠色光亮。
藉著油燈,我看見“長橋”對麵好像站著一個人!他一身青色繡花壽衣,張大著嘴巴,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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