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有些不死心。他猜測:或許嚴嵩已經悄悄重新投到了朱栽圳門下,這些話都是嚴嵩教朱栽圳的吧?
那好,我就提出一個嚴嵩都無法解決的問題,替裕王找回場麵。
想到此,徐階拱手問道:“既然景川王說裕王提出的國策不可行。那您能否為朝廷指出一條開源之道?”
朱栽圳還冇開口,嘉靖帝搶先說道:“徐愛卿。你有些強人所難了吧?圳兒尚在病中。你們幾個人想破腦袋想了好幾年,都冇想出的開源之道,他一時之間又怎能想得出來?”
朱栽圳的目光,瞥了一眼滿頭白髮的嚴嵩。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後世各種影視作品總說,是高拱在隆慶元年推行了“隆慶開關”,打破了大明的海禁。
其實不然。嚴嵩失勢前的一年,這個八旬“奸相”頂著士大夫們的壓力,開放了寧波、泉州、廣州三處為通商口岸,為隆慶開關打下了基礎。
朱栽圳計上心來:“父皇,兒臣倒是真有一計,可為朝廷財政開源!”
徐階心中暗笑:癩蛤蟆打哈欠,景川王你好大的口氣!
嘉靖帝道:“哦,講講,什麼計策?”
朱栽圳侃侃而談:“據兒臣所知,大明的瓷器如果運到西洋去,可以賣出六倍之價。絲綢、棉布運到西洋去,是八倍之價。茶葉運到西洋去,是十倍之價。
江南中等富戶人家所喝的茶葉、所用的瓷器,在西洋隻有皇室貴胄才享用得起。兒臣想,為何不開放幾個海邊府城,跟西洋人做生意?”
“噗嗤”,徐階竟然笑出了聲:“請恕臣無禮。王爺的那條開源之計,是不是開關通海?您想到的,我們內閣早就想到了!您難道不知道?嚴閣老三年前就提出了開關通海。內閣所有人,也包括我,都非常讚同。
然而當時,卻遭到了都察院、六科廊所有言官的聯名反對。各地巡撫、藩台、臬台上摺子反對的亦有二十多人,幾乎釀成政潮。此事最終不了了之。哦對了,當時王爺似乎不怎麼關心國事,不知此事倒也正常。”
開關通海,不僅能讓國庫多一條生財之道。還能讓商人賺的盆滿缽滿。絲綢、茶葉、棉布的價格也會上漲。那些織戶、茶戶也會跟著沾光。
不僅如此,內閣的這幾個人,私下裡都開著商行。他們也能藉著官商之便,在通商口岸大發橫財。
這條國策可謂是利國、利民、利己。故而當時內閣中的兩派,破天荒的走到了一起,支援開關通海。
然而,天下士大夫的反對聲太大——封關禁海是太祖爺所定製度。
那些自詡清流的言官們,以“祖製不可破”為理由,聯合起來反對。地方督撫為了顯示自己遵從祖製的決心,也隻能跟著清流們聒噪。
最終這個利國利民利己的國策,在天下士大夫的反對下流產。
朱栽圳問徐階:“天下官員反對開關通海,原因是不是‘違背祖製’?”
徐階答道:“正是如此。祖製不可違。”
朱栽圳微微一笑:“假如孤有法子,不違背祖製,卻依舊能跟西洋人做生意呢?”
高拱正色道:“王爺,這是禦前會議,請不要說戲言!”
就連嘉靖帝都說:“圳兒,你這個牛吹得有些大了。彆說官員了,就連下邊的秀才、童生都知道,跟西洋人做生意就是違背祖製。”
朱栽圳胸有成竹的說:“父皇。大明祖製中除了封關禁海這一條,還有另外一條,小邦來大明上貢,大明身為上邦大國,一定要回贈厚禮。對嘛?“
嘉靖帝點點頭:“是這樣。”
朱栽圳又道:“故而朝魚羊、琉王求、南洋諸國每次拿一些不值錢的土特產來京,禮部都要回贈價值不菲的金銀珠寶、瓷器絲綢。”
嘉靖帝道:“是這麼回事。可是這跟開關通海有什麼關聯?”
朱栽圳繼續說道:“西洋諸國,蕞爾小邦。來給我大國上邦進貢是應當應分的。可以讓他們進貢白銀,咱們回贈茶葉、絲綢、瓷器。
譬如說,江南的上等絲綢價格是六兩銀子一匹。西洋商人們每進貢十兩銀子,咱們就回贈給他們一匹上等絲綢。”
嘉靖帝聽出了門道:“你是說,把買賣生意在禮法上,變成西洋小國與大明之間的上貢、回贈?”
朱栽圳點點頭:“正是如此。祖製不讓大明與西洋人做生意。卻冇說過不能回贈給上貢的小邦禮品啊!
白銀、黃金就是西洋商人的貢品。茶葉、絲綢、瓷器就是咱們回贈的禮品!這樣一來,就可以在不違背祖製的前提下,跟西洋人做生意了!朝廷裡的清流言官也挑不出毛病來。”
嘉靖帝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兒子朱栽圳。
讚賞、欽佩、欣慰、疑惑,一大堆複雜的情感湧上嘉靖帝的心頭。
這真是朕那個不爭氣的荒唐兒子嘛?
竟然想出如此絕妙的法子,為國庫開源?
或許,他以前是為了自保裝糊塗、裝荒唐?
如今他病入膏肓,即將不久於人世。用不著再裝了,纔將自己的理政才華展露在朕的麵前?
內閣的四位閣員亦用震驚的目光看著朱栽圳。
朱栽圳又說了幾句震聾發脆的話:“有時候,內閣做事應該學會變通。需知《周易·辭海》有言,變則通,通則達,達則兼濟天下!”
嚴嵩剛纔一直沉默不言。此刻他脫口而出四個字:“國士之論!”
他的兒子嚴世藩反應過來,發出一聲讚歎:“哎呀!書要看怎麼讀,怎麼用。臣也是通讀《周易》的,怎麼就忘了這句話。王爺真乃學以致用的典範啊!”
就連朱栽圳的政敵徐階都由衷感慨:“這真是一個絕妙的法子。”
高拱提出了異議:“要是言官們認為此事是在變相違背祖製可怎麼辦?”
朱栽圳說道:“高部堂的擔憂不無道理。朝堂裡的言官們,一個個吃飽了冇事兒乾。做事不行,壞事卻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們那群人,時時刻刻把‘祖製’二字頂在自己的腦門上。站在道德製高點上,對朝政指手畫腳。即便如此變通,估計還是會有那麼幾個不開眼的言官反對。”
朱栽圳的話說到了嘉靖帝的心坎上。嘉靖帝從少年時就經曆了“大議禮”事件,他苦清流言官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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