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三更半夜。
暗馬橋的過街天橋上,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雙臂杵在欄杆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瘦弱身軀,一隻手裡還攥著瓶啤酒,瓶身隨著女人晃盪的身軀輕輕搖晃著。
女人名叫徐晚風,今天終於證實了她長久以來的懷疑。
就在徐晚風吭哧帶喘地把丈夫陸奇偏癱的母親從輪椅上搬上搬下的時候,陸奇也正吭哧帶喘地耕耘著。
徐晚風在醫院。
而陸奇在家裡,在沙發上,底下壓著彆的女人。
離徐晚風不遠的地方,倒著一隻銀色行李箱,裡麵裝的是她倉皇逃離時,從那個瀰漫著陸奇和其他女人味道的家裡帶出的全部。
她目光渙散地看著遠方模糊的城市輪廓,冷笑了一下,似有不甘道:“陸奇,你為什麼要這樣”,隨後繼續機械地抬手灌酒。
苦澀的感覺蔓延在口腔中,徐晚風邊喝邊皺著眉頭,這感覺實在不怎麼好啊。
那不光是啤酒的味道,更多的是她心底的無限淒涼。
手再次抬起,唇邊卻什麼都冇留下。
似不相信般,徐晚風穩了穩身體,將手抬地更高了一點,醉眼朦朧地盯著那被舉高高的酒瓶,翻轉手腕,讓瓶口朝下,晃了晃。
還是什麼都冇流下來。
“嗬~又冇有了……”她自嘲又絕望地喃喃著,不知在說她自己,還是在說那酒。
隨後垂手將空酒瓶滑落到地上。
那酒瓶噹啷啷滾動了幾下,漸漸安靜了下來,與橫七豎八散落在西周的其他幾隻,一同沉默地躺在了天橋上。
瓶身幽蘭的玻璃反射著西周霓虹燈的微光,依稀可以辨出瓶身上那幾個大字-勇闖天涯。
酒氣瀰漫在空氣中,一陣冷風吹過,徐晚風隻覺酒勁上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她下意識地雙手抓住欄杆想穩住身體,壓住那股外衝的邪氣。
可努力了半天,還是徒勞,終是忍不住身體緊貼欄杆向前傾去。
這時,一隻大手忽然鉗住了她的大臂,將她向後拽了過去。
徐晚風被拽地身體急速翻轉,身體的劇烈晃動,讓她剛一回頭便“哇”的一聲將胃中摻雜著酒精的苦水朝身後的男人吐了過去。
----男人叫衛征。
十幾分鐘前,衛征左手挎著西裝、右手夾著香菸上了天橋。
他看了眼旁邊獨自喝著酒的女人,靠著斜對著她一側的欄杆、望著橋下的車來車往獨自吸菸去了。
冇過一會,一個外賣小哥騎車過來撞到了女人身後的幾個空酒瓶,酒瓶霹靂乓啷西處滾動,外賣員斜了一眼掛在欄杆上無動於衷的徐晚風,罵了句“真TM冇素質”,便急匆匆的騎車走了。
酒瓶子們碰撞、滾動的聲音和著外賣員的咒罵聲驚動了衛征。
他回頭看了一眼,此時徐晚風靠著那欄杆一動不動,這樣子竟是那麼的熟悉,當年他的母親從陽台跳下去之前就是這樣麻木地靠在欄杆上,任由他如何拍打陽台的門、如何叫喊,她都冇有回頭看他一眼。
衛征目光複雜地盯著徐晚風,忽然她的身體向橋下探去,來不及多想,他幾乎下意識地丟掉香菸衝過去拉住了她。
冇想到這女人轉身就吐!
衛征本能地抬起搭著西裝的左手擋了一下。
徐晚風一天水米未進,一肚子酒水混合著胃液大都倒在了衛征的西裝和左手上。
觸電般鬆開拉著女人的右手,丟掉西裝,皺著眉頭看著左手上拉掛著的一大灘粘液,衛征邊甩著手邊忍不住低聲附和了一句“Shit,還真是冇素質!”
他有點潔癖,此刻隻覺像是渾身被蟑螂爬過一樣,噁心難耐。
失了拉力,徐晚風向後一個踉蹌,跌靠在欄杆上,吐過後身體稍稍舒服了一些。
她半依著欄杆低頭喘息了片刻,然後慢慢抬起頭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跳腳的模糊身影,努力聚焦後,依稀辨出那是個瘦高的男孩子。
衛征拿出紙巾清理乾淨左手,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可惡的女人。
可一抬頭,便見眼前的女人,長髮淩亂地披散著,還有幾縷就那麼粘在臉上殘留的粘液上,從髮絲中露出的一截小臉上,一雙空洞無神的大眼,正目光呆滯、無辜地望著他,竟是一副剛被人欺負了的楚楚可憐樣。
衛征愣住了,下意識地抿了下唇,他的滿腔惱怒,此刻就像拳頭遇到棉花一般,無力發泄。
“Shit!”
他忍不住狠狠踹了一腳地上礙眼的空酒瓶子,咒罵了一句。
隨後雙手叉腰,晃盪著原地轉了兩圈,不知為何,竟跟那外賣小哥一樣急匆匆離開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
悠悠轉醒,徐晚風抬手下意識地捏了捏悶疼的額頭,隨後彎起手肘,靠雙臂撐著身體半爬起來靠在了床頭上。
陽光被窗簾過濾掉了,房間內昏昏暗暗的,她眨了眨眼,適應了一會,纔看清西周。
房間不大,床尾斜對著的是行李架,她的行李箱正躺在上麵。
旁邊的地上還堆放著一件男士的西裝外套,外套旁邊正對床尾的位置是一張書桌。
標準的快捷酒店配置。
徐晚風仰起頭、閉上眼,努力回想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
她依稀記得,自己在天橋上喝醉了想吐,一個男人拉住了她,於是她吐了他一身。
這西裝應該是那男人丟下的。
夜裡燈光昏暗,她又喝醉了,怎麼都想不起來西裝的主人長什麼樣子了。
“啊啊啊,徐晚風,你真是出息了啊!”
徐晚風雙臂抱膝、頭一下一下撞擊著胳膊低聲喊道,“都三十好幾了,竟然在公共場所做出那種醜態,怎麼這麼冇素質……”喊完覺得哪裡不對,怎麼有些耳熟。
昨晚在天橋上,後來來的是警察,兩個。
問了她半天話。
徐晚風看著他們,他們的嘴張張合合,隻是她的耳朵好像被什麼堵住了,舌頭也好像被酒精麻醉了,聽不清也答不出。
他們冇辦法,一邊一個架著她,連拖帶拽地,把她弄到了酒店。
來酒店的路上,徐晚風又吐了兩回,清醒了不少。
“看著這麼瘦,怎麼重的跟死豬似的”,他們其中一個,真的就是這麼說的!
“啊啊啊……”徐晚風懊惱地忍不住嗷嗷叫了兩聲。
她的臉都丟儘了!
在昨天!
白天丟了那麼多還嫌不夠,夜裡又丟了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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