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如晝,銀輝遍地,連綿不絕的紅牆綠瓦之上,猶如覆霜蓋雪,更添了一絲徹骨的寒意。
宮道之上,一輛繁貴富麗的馬車正緩緩行駛。
馬車的四周,是四串精巧的銅鈴,伴隨著馬車的行走,發出陣陣悅耳的聲音。
宮內除非聖上允準,否則不允許馬車行走,便是瑾珍二妃出行也隻是以轎輦。
唯一的例外,便是召幸宮嬪用的春輦。
車內,明棠正靜靜坐在其中,手指輕輕摩挲著自己手腕上的鐲子。
自己身邊伺候的這些人,肯定是各有幕後主子的。
她要找的,便是那個宗政衡安插的人。
妙雙是宗政衡的人,所以自己今日纔會被召幸。
裝出的拙劣高傲模樣,卻正好證明瞭明家的清廉以及忠心。
父兄皆亡,剩下的唯一一絲血脈,竟是連打賞宮人的銀錢都冇有。
明棠就是要讓宗政衡覺得,自己可憐,自己無處可依,自己是隻能攀繞他生長的菟絲花。
這樣的人,無疑是用來攪擾後宮格局的最好人選。
皇後和瑾妃雖然當初因著瑾妃生四公主一事鬨出許多齷齪,但是她們終究是親姐妹,她們背後的虞家,是本朝第一世家,下一代的接班人虞司琢也是少年英才,絕不是什麼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的紈絝子弟。
但虞家太過顯赫,旁支聯姻幾乎覆蓋了大半個勳貴世家,如此下去,陛下怎會容他?
而珍妃背後的常家,朝廷新貴,陛下心腹,可常家所圖的,不光是這一代的顯赫,更是世世代代的顯赫。
成為下一任天子的外家,才能永葆常家的門楣。
這也註定了常虞兩家的對立。
還有膝下二皇子和四皇子這兩位皇子,平時卻總是深入簡出的賢妃。
年紀最長的皇長子去歲突然墜馬,病重不治。
三皇子降生便麵帶紅斑,從不見人。
五皇子未滿週歲而亡。
……
這後宮,早就已經醞釀著無數場陰謀與風波了。
有些人得意忘形,早就忘了自己的滿門榮耀是誰給的了,陛下自然要讓他們醒一醒了。
而自己,無母家背景,隻能依靠帝心寵愛,最適合再利用完後隨手拋棄不是嗎?
既然後宮之中都要站隊,自己為何不站在最有權勢的那個人身邊。
很快,春輦到了聖上的無極殿外。
德全笑眯眯迎了上來。
“小主先去後殿等著,陛下正在批摺子呢。”
明棠乖順點了點頭,到了後殿之中等候。
天子居所,自然是無一處不精緻繁貴。
金磚鋪地,明珠懸壁,是人間最為尊貴的所在。
伺候的人都悄然退出,隻留下明棠在此處。
她並不拘謹,隻緩緩走到一旁的矮桌前。
那裡放著一摞書籍,詩集遊記,史書雜章,應該是伺候的人為在此等候的宮嬪準備的。
明棠卻從其中,挑出了一本戰策論。
禦前伺候的人絕不會如此粗心,這本書能出現在這裡,必然是那位點了頭的。
正在明棠讀得入迷之時,背後傳來一道清冷的男聲。
“你喜歡看戰策?”
是宗政衡。
帶著恰如其分的羞澀和驚詫,明棠回過了頭。
“臣妾失儀,未曾迎接陛下,還請陛下恕罪。”
宗政衡隻托住了明棠行禮的身子,搖了搖頭,“你看書看得入神,何罪之有?隻是明卿倒和尋常女子很不一樣,竟是對戰策更為鐘愛嗎?”
明卿,明棠有些意外宗政衡會用這樣的稱呼來喚她。
卿,可為君對臣的愛稱,亦是夫妻之間的親昵。
宗政衡上來便用這樣一個親熱到有些逾矩的稱呼,試探的意味已然很明顯了。
“陛下喚臣妾明卿,倒讓臣妾覺得自己仿若成了那些朝堂之上的老學究了。”
明棠有些嬌嗔地看了宗政衡一眼,是少女的羞澀,更帶著一絲想要拉進二人關係的懵懂。
她不說這個稱呼背後的第二層含義,隻以小女子的視角來嗔怪陛下似乎把她叫老了。
在規矩之下,明棠展露了屬於自己的一些性情。
“臣妾讀戰策,是因為對這個最為熟悉。父兄都是常年久居軍營,每日忙得腳不沾地,臣妾身邊也並無什麼同齡的女子,不知道她們素日裡讀些什麼,隻每日讀讀父兄常看的那些兵書戰策。臣妾無才,讓陛下笑話了。”
宗政衡瞧了她幾眼,而後笑了笑。
“誰說隻有讀詩書的才叫有才,你這般,也很好,你的父兄將你教養的天真可愛,這是千金都難換的。”
說完,他牽起明棠的手朝內室走去,“明卿二字,於你這般年紀的確沉了些,你可有小字?”
小字,一般是父親或者夫君取的,是十分私密的稱呼。
明棠怔了怔,垂首道,“有,臣妾小字,昭昭。”
昭懿,是原話本中阿姐最後的封號。
如今,阿姐逝去,這個封號也不會再有了。
“春陽兮載歌,白日兮昭昭。昭昭,是個好名字。”
冰涼的手指落在了明棠的頸側。
似乎下一秒,便可以輕而易舉握住這纖纖玉頸,頃刻間便要了她的性命。
可明棠冇有半分瑟縮之姿,隻輕輕蹭了一下宗政衡的手指,仿若小獸一般。
宗政衡一愣。
他是帝王,是君上,所有人伺候他的時候都是小心謹慎,便是如珍妃偶爾的恃寵而驕,那也是精心拿捏著尺寸,仿若戴著麵具一般,讓人看著無趣。
可剛剛明棠的姿態,是全然的信任。
“陛下,我剛入宮的時候很害怕,這滿宮裡的人,都是我未曾見過的富貴。我冇有親人,不懂什麼詩書禮樂,也未曾學過琴棋歌舞,唯一好一些的繡工,放在這宮裡似乎也有些上不了檯麵。所以我隻能裝著不在乎,裝著冷冰冰的模樣。”
明棠冇有按照規矩自稱臣妾,反而是用的我。
“可妙雙點醒了我。我入了宮,陛下便是我的親人,我隻要真心待陛下,陛下便會如父兄一般保護著我。”
明棠抬首衝著宗政衡一笑,那一笑,似是綻出一樹光華瀲灩的棠梨,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賴。
殿內靜默了片刻,宗政衡輕輕摸了摸明棠的頭。
“你說得對。”
夜色總是讓人**迷離的好時候。
伴著盈盈燭火,層層床帳緩緩落下,遮住了一室的春色。
子時前後,德全小心翼翼在帳外問道,“陛下,可要將明才人送回長樂宮?”
按照規矩,除了皇後以外,所有侍奉的妃嬪都不可在無極殿內過夜的。
帳內一直未曾傳來回話。
德全有些疑惑,正準備再問一遍時,帳內響起了宗政衡清冷如碎玉般的聲音。
“不必,明才人今夜留宿於此。”
德全驚訝睜大了眼。
這後宮,怕是要因為這則訊息徹底亂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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