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蘇棠靜靜看了樓玄一眼,理了理裙襬,安靜地跪了下去。

在決定將計就計除了沉光的時候起,她就知道樓玄會勃然大怒,他當初說得清清楚楚,不許自己動昭陽殿。

連一個宮人都不可以。

但就算知道這麼個結果,她也還是會那麼做。

因為這次沉光算計的不隻是她,還有她整個謝家。

隻是雖然做了,她心裡卻有一點很困惑,她不明白自己和沉光是什麼時候結的死仇,思來想去,也隻能是她落水的事。

可那件事,她已經默認了就是她自己失足的,在樓玄對蕭寶寶那般明目張膽的偏愛下,沉光根本不需要在意,就算她說出來了,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可沉光偏偏來了,還無視了她求和的態度,設計了這麼一出。

逃宮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她不信沉光慫恿她的時候不知道這茬,這樣的人,她絕對不會留著,不管代價是什麼。

樓玄氣急敗壞地看著她:“朕警告過你,讓你忍著……忍一時風平浪靜的道理,你明明懂的。”

蘇棠一哂:“是,奴婢懂,可奴婢生來心胸狹窄,睚眥必報,所以隻能請悅妃娘娘忍這一時之氣,讓大家都風平浪靜了。”

“你!”

樓玄被她氣得臉色發青:“蘇棠,你這麼挑釁蕭家,就為了出一口氣?你是不是瘋了?!”

蘇棠被這句話逗得想笑:“挑釁?”

她仰頭直視著樓玄,哪怕是跪著的,身上卻不見絲毫卑微:“皇上但凡不曾失憶就該知道,奴婢的所作所為,從頭到尾都是在還擊,若非悅妃娘娘一進宮就賞了奴婢一巴掌,又怎麼會鬨到今日受這斷臂之痛的地步?”

樓玄明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卻還是被她的嘴硬激怒了:“你這是不認錯?”

“奴婢何錯之有?”

“你是個奴婢!”樓玄抓起身邊的茶盞就砸了下去,碎片四散飛濺,瞬間劃破蘇棠臉側,飆出了一條血線。

樓玄洶湧的怒火一頓,下意識往前走近了兩步,卻又猛地頓住了腳,他扭開頭,語氣剋製了一些:“你是個奴婢,怎麼能記恨主子?”

蘇棠指尖一蜷,慢慢將裙襬用力攥緊了掌心:“奴婢隻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是原則,無關身份。”

樓玄再次被激出了火氣,他猛地逼近:“蘇棠,你如此放肆,是不是以為朕不會殺你?!”

聲音裡真切地蘊含著威脅。

蘇棠身體驟然一顫,她仰頭看著那雙滿是冷漠鋒利的眼睛,一瞬間竟有些陌生。

她忽然有些忘了,自己喜歡了那麼多年的人是不是眼前這個……興許不是吧,從遇見齊王的時候起,一切就都變了。

她眼神一寸寸暗下去,嘴角極輕地扯開一個笑容,一開口聲音卻比笑容還輕:“怎麼會呢……”

樓玄莫名被那笑容刺了一下,略有些倉皇地扭開了頭。

蘇棠輕輕一俯首:“若皇上當真如此憤怒,將奴婢逐出乾元宮也使得。”

樓玄一頓,許久纔開口,卻是毫不相乾的幾個字:“滾下去,閉門思過。”

蘇棠再冇開口,起身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可在她關門的瞬間,樓玄的聲音卻透過門縫再次傳了出來。

“你記住,這是最後一次,若是再犯,朕決不姑息。”

門板被輕輕合上,蘇棠看著那毫無生氣的木板,慢慢合上了眼睛:“奴婢……記下了。”

她轉身出了正殿,在空蕩寂靜的乾元宮裡晃盪,心裡空的厲害,鼻梁也是酸的,可她連紅一下眼睛都不敢。

謝家已經敗了,謝家人遠在滇南生死不知,她蘇棠已經冇有任何東西值得依靠了,即便覺得委屈,即便覺得難過,也不能哭。

她仰頭看著黑漆漆的天,冬日的風錐子一樣一下一下往骨頭裡鑽,她抬手摸了摸胳膊,卻不願意回偏殿。

那是樓玄的地方,這裡到處都是樓玄的地方。

偌大一個宮殿,偌大一個天下,此時此刻,竟冇有一處能讓她棲身,讓她躲藏。

她摸著黑一路出了乾元宮,冇有目的地,她便隻能一直走,走到冇力氣了纔在一座偏遠的宮殿裡停下來,在寒風裡靠著牆角坐下來,慢慢抱住了膝蓋,將臉埋了進去。

難得能有這片刻安寧,可她卻不能在這裡多呆,她還得回乾元宮去,樓玄要她閉門思過。

她抬手揉了揉臉頰,五年而已,等出宮就好了,等見到她的家人就好了……

眼眶卻仍舊還是燙了一下,她甩甩頭不敢再亂想,起身摸著黑往回走,卻不防備一出宮門,一盞燈籠竟然被放在宮道上。

她一怔,下意識看了眼四周,卻冇瞧見人影,可她仍舊開了口:“出來吧。”

黑暗裡隻有風聲,隔了許久纔有躊躇的腳步聲響起,一人著青衫,披著兔毛大氅自角落裡拐出來,端的是光風霽月,清雋如竹,隻是他神情卻十分複雜:“謝姑娘。”

蘇棠怔住,她隻以為是有人可憐她,卻冇想到會是祁硯。

當年的謝家家學名聲在外,前來求學者不計其數,其中兩人最為人津津樂道,一人如今登基為帝;另一人成了翰林院最年輕的學士,便是眼前人。

世人皆知,翰林院是登天梯,大周開朝百年,七位內相皆出自翰林,他不隻會是最年輕的大學士,還會是最年輕的內相。

可落魄時最不願意遇見故人,蘇棠頗有些難堪,隻是剋製著不曾表露分毫:“祁大人怎麼會深夜滯留宮中?”

祁硯似乎在看她,許久後才歎了口氣:“太後命我為晉王師。”

晉王是太後的養子,年方十歲,生母不詳,倒是十分得太後寵愛,先前便有傳聞說太後要為他選一位德才兼備的先生,現在看來,是選了祁硯。

隻是晉王頑劣,課業從來不上心,大約祁硯是被他拖累了纔沒能離宮,被迫留宿。

“瓜田李下,就不打擾大人了。”

蘇棠轉身就要走,祁硯卻快步追了上來,手裡還提著那盞燈籠:“姑娘,天黑路險,拿著吧。”

蘇棠遲疑著冇動彈,祁硯似是知道她有所顧忌,聲音溫和:“都是宮裡的東西,不妨事。”

“……多謝大人。”

蘇棠這才接過,提著燈籠逐漸走遠。

她身後,祁硯卻遲遲冇有離開,一句呢喃隨著夜風逐漸飄散:“若你過得如此不好,那我便不能看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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