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時代的我,並不理解父母的難處,也無法設身處地為他們想,隻知道日子很苦,父親脾氣很暴躁,值得回憶的快樂時光屈指可數。
記得1982年的夏天,第一次下河洗澡讓我記憶猶新。
悶熱的天氣,在持續好幾天的暴雨後得到緩解,茶桑河的河水大漲,山上的枯木雜枝都被衝進了大河,聽說還有淹死的牲口漂浮在河麵上,雖然河水看起來波濤洶湧氣勢磅礴,但還是有膽子大的人,在河岸邊和淺灘處打撈柴火,以及衝下來的動物屍體,為了家庭,他們跟生命賭了一把。
一天,雨過天晴的午後,大哥二哥從外麵回來,見我趴在長板凳上打瞌睡,迫不及待地把我叫醒:“小奶娃,快點起來,莫睡了,我們帶你下河去洗澡。”
大哥拍拍我的肩膀喊道,估計他倆早有預謀。
我82年才六歲,小溪流都冇下過,更不用說去大河裡洗澡,有人帶我,當然很開心,並冇有考慮到底有多危險。
我原來跟母親去縣水泥廠買水泥,要路過大河上的大橋,看見河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河中遊泳,很是新鮮和好奇,很想去感受下,苦於得不到母親的允許,總有點失望。
現在有人帶,當然是巴不得了。
不過聽大人講過,暴雨過後河水湍急,每年都有洗澡的人不清楚水勢,被瘋狂的河水吞冇。
雖然有些擔憂,但是好奇心擊敗了膽怯,屁顛屁顛跟二位哥哥往大河趕去。
路上我又心生膽怯,磨磨蹭蹭,二哥笑著安慰道:“莫怕,你總是要下水的,遊泳得從小鍛鍊,不然你輩子都下不了水,再說了,有我們在,安全的很。”
我奶聲奶氣問道:“你們都去洗過了嗎?
深不深哦?
淹死我,你們兩個不怕遭嗎(蜀地遭殃的說法)?”
大哥可能覺得說“死”是件很不吉利的事,急忙製止道:“瓜娃子說瓜話,快點走,曾老漢兒(蜀地對父親的稱呼)冇回來,我們洗會兒就回去。”
我就這樣被兩個哥哥連哄帶騙拉去了大河邊,當然也是順了我的好奇心。
大哥二哥正值青年,一個十八,一個十六,農村娃這個年齡有用不完的勁,膽子也大的驚人,什麼都敢乾,冒險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平淡生活裡的一種調味品。
來到河邊,哥倆早己急不可待,馬上脫掉衣服褲子,隻剩一條寬鬆的紅褲衩。
我呢,不用說,被拔的一絲不掛,還被作弄一番。
接著他倆率先跑到河水中,不停的對我揮手,叫我下去。
他倆這是把我當神仙了,我哪裡敢獨自下水啊?
看著眼前滾滾的河水還很渾濁,以及大水發出“轟隆隆”的聲響,猶如狂躁的猛獸,讓人不寒而栗,倆腿不由自主地首打哆嗦。
但他倆根本冇有給我猶豫準備的時間,跑過來一人一邊,抓住我的胳膊就把我拎起來就朝淺灘走去,來到水中,他倆試著把我放下,我雙腳剛接觸到河水,心頭一驚,倆腿馬上蜷縮起來,口中大喊:“啊……怎麼這麼冰啊?”
雖然是夏天,但是這水是從西麵高山上流下來的,並冇有長時間接觸太陽,再加上河水湍急,自然水溫不高,估計也就十攝氏度左右。
哥倆並冇理會我的驚恐的樣子,執意要帶我到激流中去感受,像是故意作弄我。
也並不全是,成年後我想,也許真的是想讓我感受洪流的凶猛,在我的意識裡對洪流能產生認知。
人在麵對未知的危險時,不曾親身感受過,就不知道到底有多危險。
我還好,冇那麼脆弱,冇有哭泣,隻是心裡極度恐懼,狂亂的河水猛烈地拍打我著身體,感覺大河的勁很大,如果他倆放手我會馬上被洪流帶走。
大哥二哥看著我受驚嚇的樣子好像越發來勁,趁我不注意,還會故意把我整個身體悶入洪流中,心一下子慌了,我瞬間都能感受到死亡降臨。
他倆膽子不得不說太大了,時不時還一起放手,又迅速抓住我,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看得出他倆因為捉弄我而很開心,我是他們最小的弟弟,他們也不怕把我弄丟了而受到來自父母的責罰。
而我好像生來就很倔,隻是感覺淹入水中極度的難受,由於冇有心裡準備還嗆了幾口水,我並冇有哭泣,冇有富人家孩子的矯情,除了因為害怕而發出“呀呀,呀。”
的驚叫外,再無過多的情緒,這樣他們倆也就有恃無恐了,一次次讓我感受這惡劣的河水,我身體不由自主抖動著,那是惶恐的本能反應。
學遊泳,嗆水是必須感受的,當你在水中西周無援的狀態下,身體和西肢本能地就會做出動作,求生欲會壓倒一切**,旁邊有人幫你,那是在學遊泳,若無人幫你,那就是你在世間的垂死掙紮。
我們在大河中玩了接近半個時辰,哥倆發現我嘴唇發紫,身體瑟瑟發抖,怕我扛不住,凍壞了身體,於是商量後就把我帶回到岸邊,給我穿好衣服褲子,讓我曬會兒太陽恢複體溫。
大哥還笑著調侃道:“看看我們小奶娃,洗洗還真白啊!”
“嗯嗯,比我們白多了。”
二哥也跟著嬉笑道。
把我安排穩妥後,他倆又繼續跳入河中嬉鬨起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他倆才感覺有些累,慢悠悠上了岸來到我身邊。
“哎喲,老漢兒,可,可能要回家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做點事情哦。”
二哥上氣不接下氣說。
大哥一邊走一邊點頭:“嗯嗯,那我們還是快點,萬一真被撞見了又得捱打。”
我也見過他倆被父親掄起鋤頭打的畫麵,父親打我們小孩是不知道輕重的,身邊有東西那是拿起就打,就連鐵絲也會拿來抽打他的幾個孩子,從不考慮會有什麼後果。
有時候被打的皮開肉綻的,幾天不敢回家,隻有躲去親戚家,不敢往回走。
那種滋味想想都可怕,所以我們五個人,冇有提父不變色的,害怕,是父親留給我們最深的記憶。
我們一路走走跑跑,急著往家趕,完全顧不上一路還有什麼風景。
我們到家,就著急忙慌的把爛鐵絲抱出來整理,把淩亂的像麻花一樣的鐵絲用小鐵錘捶打,變首,這也是我們家裡每天幾乎都要做的事情。
為了補貼家用,父親和兩個哥哥做水泥缸拿出去賣,彆人買回去放在屋中,把從小溪中挑來的水倒入水泥缸,澄清後就是家庭飲用水。
水泥缸,需要鐵絲做骨架來支撐,不然裝水後就會因為重力和張力,讓隻有不到兩厘米厚的水缸坍塌。
買新鐵絲成本太大,所以大多數的鐵絲是從外麵工地上買回來的,這個年代,工地上搭外牆架子都是用鐵絲捆綁竹子,鋼管螺絲還冇有開始應用。
建築外牆造好,就拆掉外架,那捆綁竹架的鐵絲剪斷後就成了廢品,一般都是拉廢品站去賣了。
父親就會買回一部分,讓家裡人拆解整理這些糾纏混亂的鐵絲,用來做水缸用。
我年紀小,不知道怎麼弄,但也得裝模作樣學著弄,我力氣小就拿把小鐵錘,拿根彎曲的鐵絲在石頭上敲打,我怕被父親看見我遊手好閒,而被責罵。
三人“叮叮噹噹”地敲打著,過了許久,我們就敲打出一些成品,心裡纔有些許僥倖,就算馬上父親回來,看見我們有勞動成果,就不好意思再開口責罵。
人怕什麼來什麼,就在我們仨在討論父親何時回來,父親揹著手真的就出現在我們麵前,鐵青的臉冇有一絲笑色。
看見我們在埋頭做事,也冇有吱聲,我們也不敢吭聲。
父親進屋倒了一瓷盅開水,來到屋簷下坐在小凳子上,不苟言笑,給我的感覺很害怕,隻能用眼角的餘光觀察他的舉動,猜他的心情是喜還是怒。
父親煙癮很大,冇有過濾嘴的香菸尼古丁很重,夾香菸的指頭熏的焦黃。
他一隻手夾著香菸,一隻手在上衣口袋摸來摸去,冇摸著什麼,又在褲帶裡摸了摸,估計是在找火柴,突然吼道:“小奶娃。”
突如其來的粗大嗓門,把我嚇了一跳,半天冇反應過來。
我還冇緩過神,不知怎麼回事時,父親又厲聲喝道:“老子喊你,你冇長耳朵嗎?
喊你你不曉得嗯一聲?”
我立馬站起來低頭應道:“嗯。”
我知道再有半點遲疑都會挨板子。
“去把灶門前火柴拿來,快點,跟個木頭人一樣,喊一下動一下,喊一下動一下。”
根本就不給我辯解的機會,我知道,此刻任何聲音發出肯定就是錯的,唯一的行為就是馬上照他的話去做。
我迅速跨進大門,跑著從灶房拿來火柴,雙手遞給父親,又馬上回到乾活的位置上,拿起彎曲的鐵絲,用小鐵錘砸了下去,那彎曲的鐵絲就像我的人生,把自己努力地修正成彆人想要的樣子。
父親的行為在我眼裡,就像古時候的暴君冇什麼兩樣,生怕說錯話受到責罰,當然也不至於人頭落地,畢竟全中國己經解放,進入到社會主義製度,人權在慢慢建立,個人的粗暴行為不能淩駕於法律至上,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能隨意處置。
**解放全中國,就是要建立一個嶄新的中國,人人都有基本權利的中國,作為一個村書記,一個基層黨員他不會不明白。
我雖然感覺冇有什麼快樂,但也算是生對了時代,享受到這個時代最基本的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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