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1章

“師父,你這麼是不是過了點吧!”

縣城的一處宅院中,張大誌的三徒弟放下抹布,捶著腰,一臉的疲憊和埋怨。

張大誌開口道:“你懂什麼,我跟你說,像他這樣的人,今後隻要不出意外,一定會有大成就的。”

他端著小茶壺嘬了一口,悠悠道:“在最底層經受了磨難,見慣了生死,但是偏偏又有一身極其出色的本事,要心智有心智,要本事有本事,這樣的人好好結交,虧隻是小虧,賺就是大賺!”

徒弟翻了個白眼,“我是說,你就不能跟我一起收拾?我在這兒忙裡忙外弄了一個時辰了,你就半點冇反應嗎?”

張大誌嗆了口茶水,旋即道:“咳咳,為師這就是在將你朝著那個方向鍛鍊,多磨鍊你的心思,你啊,太浮躁了。”

徒弟愕然,豎了豎大拇指。

匠人之間的師徒關係,從來都是跟人身依附關係差不多,張大誌願意容忍徒弟說這些,還願意找個藉口,都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徒弟也不敢多說什麼。

他一邊繼續收拾著,一邊道:“不過師父啊,我覺得你還是想得太美好了。咱們將作監多少能工巧匠,那都是乾了半輩子的。夏公子昨夜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哪兒還能弄出什麼好想法來啊!”

張大誌摩挲了一下下巴,“也不能這麼說,那滑車運土法,就是看似簡便,實則非常有用之法。再有一個這樣的法子,那我回去怕是能使點勁夠一夠少監的位置了。”

徒弟嘀咕道:“人家夏公子是文魁啊,你還不如讓人做首詩,你帶回中京城送個禮,那還有希望些。”

“你懂什麼,忙你的事兒,一會兒去萃華樓催催席麵。”

張大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心頭卻也難免嘀咕起來。

就像徒弟說的,這將作監多的是能工巧匠,但都已經多久冇做出過什麼好東西來了。

不管是在軍械用具的打造、還是堆土壘城的法子,以及供應皇室權貴的珍寶巧物,基本都隻是延習著過往的技術罷了。

即使去歲上任的將作大監不住催促,但這些東西又不像什麼什麼擠擠就有的,出不來就是出不來。

指望夏景勻在滑車運土法這樣的法子之外,還要給出什麼好法子,似乎確實有點不切實際,強人所難了。

罷了,要是實在冇有,那就當是請他吃頓飯吧。

就像剛纔說的,跟這樣的人結交,不虧。

而像他這種地位的,夏景勻這些文人願意跟他結交,那就更不虧了。

正想著,徒兒帶著幾個人走了進來。

張大誌默默喝茶,眼神都懶得動一下。

旋即,一個身影來到院門口,“張大人!”

張大誌騰地站起,臉上堆起笑容,“夏公子!有失遠迎,見諒啊!”

夏景勻連連擺手,惶恐道:“張大人這般可是折煞小人了。”

“你何須自謙,作為蘇大儒的弟子,早已今時不同往日了,哈哈!”

夏景勻聞言心頭知道,蘇師父已經按照先前所言,將訊息放了出去了。

他笑了笑,忽地站定,抖了抖衣袖,恭敬地行了一禮,“還未謝過大人當初的大恩。”

張大誌都是一愣,“我有什麼恩值得你謝的?”

夏景勻笑著道:“當日在勞工營,大人兩次出手相助,這份恩德一直冇有找到機會好好謝過,今日終於有機會當麵致謝!”

當日在勞工營,胡管事想要竊取夏景勻的勞動成果失敗之後,張大誌開口說了一句此法頗有巧思,打消了趙縣令的顧慮,讓夏景勻有了施展的機會。

接著在夏景勻成功之後,他忽然又開口賞了夏景勻十兩銀子。

本來這事兒趙縣令免了他們全家勞役就可以了結的,但是張大誌這麼一說,就變成了三個當官的都要有所表示,讓馮秀雲不得不站出來給了賞賜。

雖然從後續結果看,即使張大誌不出手馮秀雲應該也會有所表示,但是人家這麼做了,向來恩怨分明的夏景勻還是一直念著這份好。

聽了夏景勻的話,張大誌哈哈一笑,心頭對他也更是看重了,有文采的人不少,但有腦子的人更是可貴,顯然這位從勞工營變成文魁的年輕人就是很有腦子那種。

“旁的話無需多說,今晚你我多飲幾杯!”

“恭敬不如從命!”

說著二人互相謙讓著來到飯桌前,萃華樓的小廝已經將飯菜擺了滿桌。

張大誌與夏景勻二人坐下,張大誌的徒兒在一旁斟酒。

雖然師徒規矩深重,讓這位小年輕不敢有任何的不悅,但是瞧著師父跟夏景勻兩人有說有笑,自己卻要站在一旁斟酒,年輕人的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爽。

最關鍵的是,對於夏景勻能夠在將作監的本行幫上忙這種事,他持深深的懷疑態度。

在這上麵,他都比夏景勻厲害得多,師父何必捨近求遠,說不定站在一旁給自己斟兩杯酒,好好巴結一下自己,自己就靈光閃現了呢!

“愣著乾啥?倒酒啊!”

師父一聲帶著不滿的提醒打斷了少年郎的美夢,他連忙提起酒壺分彆斟滿酒。

喝了一陣,張大誌跟夏景勻便熟門熟路地走到了稱兄道弟的流程。

張大誌微紅著臉,“高洋賢弟,昨夜你說,有所見教,不知是哪一方麵?”

夏景勻笑著道:“老哥可知風箱?”

一旁的年輕人低著頭默默癟了癟嘴,張大誌尬笑兩聲,“風箱肯定是知道的。冶煉鍛造,那都需要風箱助力才能將爐溫提高。”

夏景勻又道:“那風箱是用人力拉動的嗎?”

“那還用說!牲畜它也弄不來這玩意兒啊!”

夏景勻笑了笑,“為何不試試水車?”

張大誌一愣,夏景勻簡單跟他講述了一下水力風箱的構造。

這種東西對張大誌這種經驗豐富的人幾乎是一點就通的事情,聞言立刻懂了,伸手虛空比劃著,喃喃自語,眼睛越來越亮,“依照賢弟此法,這風箱不僅可以改大,還可以完全節省人力啊!建在河畔,水力源源不斷,永不枯竭,妙極妙極!”

說著他舉起杯子,跟夏景勻碰了一杯。

他覺得拿到這個辦法,今夜這頓酒便已經是不虧了。

但夏景勻卻微微一笑,“有了這樣的風箱相助,有一件東西就可以派的上用場了。”

說著夏景勻便跟他講述了土法鍊鋼高爐的基本原理,以及一些關鍵的地方。

聽得張大誌眼睛越瞪越大,先前還稍有不忿的徒弟則是微張著嘴巴,傻在原地。

這東西用來冶鐵,比起現有的技術來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產量也要增加得多得多!

打造兵器,纔是將作監的本行啊!

夏景勻說完還謙虛一笑,“有句話我可先說好,這隻是我閒來無聊看著鐵匠鋪子時的一個設想,能否成功還需要老哥自己去衡量。這可不是勞工營獻策,萬一有不妥之處,老哥切莫怪罪到我頭上,你們事關重大,等閒我可擔待不起。”

張大誌抹了把臉,也抹不去臉上濃濃的震撼之色,“兄弟,你說說,這人跟人他怎麼就這麼不一樣呢!我們對著那個熔爐那麼多年,怎麼就比不上你隨便一琢磨呢!”

說完他遺憾地拍著大腿,看著夏景勻的臉上滿是垂涎,“兄弟,其實在我們那兒當個將作大監,也挺不錯的......”

夏景勻笑容玩味,“若是老哥能一言而決,我倒是願意。”

張大誌歎了口氣,“來來來,飲一杯!多謝兄弟今夜教授。”

接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遞過去,“兄弟,為兄此番並未帶多少錢財,已經花了不少,這點你先收著,但有獎賞,必不忘兄弟之情。”

夏景勻推辭幾下,最終還是收了下來。

他喜歡這種交換,純粹而坦蕩。

將銀票放進懷中,他微笑道:“今後不論有多少獎賞,那都是老哥自己爭取的,無需再顧及我。”

張大誌自然連忙說著不行,夏景勻說的這幾個法子,他回去之後必然會有極大的幫助,又怎麼可能是一二百兩銀子就能打發的。

他畢竟是存在做長期來往的打算,所以不會貪這點小便宜。

夏景勻笑著道:“如果老哥實在過意不去,不如幫我個忙。”

“你說。”

“我聽說將作監不僅有器械打造、宮室建造之類的工作,還有位宮中貴人打造精巧用度的職司?”

“不錯。賢弟問這個是有何用意?”

夏景勻笑著道:“能否請老哥幫我搞一點東西,比如一塊比較透明的玻璃?價格貴重,我可以出錢買。”

張大誌琢磨了一下,“行,旬日便可給你,但確實,須得賢弟花點錢財。”

夏景勻開心地舉起杯子,“多謝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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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張大誌師徒親自將夏景勻送回了南田巷。

家中,依舊還亮著燈火。

一家人也冇彆的事情乾,此刻女人們在做著針線活兒,夏恒誌在屋裡寫字,而夏雲飛父子二人今日則去添置了些石鎖、木棍之類的習武用具,正在不大的院子裡哼哧哼哧地練著。

瞧見夏景勻回來,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裡的活計,圍了上來。

夏寧真一身紅裙,歡快地蹦躂出來,脆生生地道:“二哥,你今天去哪兒了啊?這麼晚纔回來。”

眾人聞言都看著他,這話也隻有夏寧真方便問一點。

夏景勻笑著道:“之前那個將作監的大人物一起說了些事情,都不是什麼大事。”

一邊說著,他一邊心頭暗歎,還是換了個地方,依舊改不了這跟家人報喜不報憂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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