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接著不少人便露出了果然的表情。
蘇師道按著桌子,蒼老的麵容上儘是抗拒與不滿,“德妃娘娘省親,那是陛下欽定,中樞部署,豈容我等說三道四!”
雲老太爺暗自鬆了口氣,他還真怕蘇師道不管不顧地說出些不好收場還容易掉份兒的話,好在這位年輕時一言不合就喊著拔劍決鬥吧的老友年紀大了,這心性終究是成長了些。
眾人聽了他的話,也覺得有些道理。
妄議國政,那可是最壞要殺頭的大罪。
一個大儒哈哈笑道:“哈哈,子成兄多慮了,學子議政本就是國朝優待,昔年仁宗昭皇帝曾下詔,國子監及各州州學每季度可組織學子議政,縱論朝堂得失,還令朝中六部尚書旁聽,瞭解施政之得失,更是親自去旁聽了第一場,被時人讚為明君風度。而後此舉一直流傳至今不曾取締,何憂之有。”
宋彥直卻擺了擺手,做出一副公道樣子,“子成之言實乃老成持重之語,仁宗皇帝當年的確有過這般舉措,但今時不同往日,我們亦非天下中心的國子監,哪有那麼多優待。”
正當眾人以為自己猜錯了的時候,宋彥直襬了擺手,“既然這樣,那就不談彆的,就談談娘娘省親能帶來哪些好處吧,這總不會出錯。讓咱們這些未來的國朝官員們也都嘗試一下,少做空談,多想實務,站在中樞的角度思考問題,未來在策論之中,也好為我泗水州文壇揚名立萬,大放異彩!”
說完,他望著蘇師道,“子成兄還有何顧慮?”
蘇師道張了張嘴,重重一歎,然後恨恨喝了口酒,看了雲老爺子一眼,意思很明確,該你了!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弟子!
雲老爺子微微扯了扯嘴角,你不遞這眼神還好,這麼明顯地一遞,你說我是接不接啊。
搞得好像我們倆串通好了一樣。
但雲老爺子還是開口了。
因為他是夏景勻的師父,他白嫖了夏景勻的名聲,白得了這麼好的一個弟子,怎麼可能看著他這麼被人欺負!
至於說什麼失了體麵,落人口舌......
那又算個屁!
他沉聲開口,“老夫也認為不妥!”
大廳之中,瞬間一片寂靜。
原本覺得一切儘在掌握的大儒們不說話了,自信愜意地撚著鬍鬚的手也老老實實放下來了。
以趙縣令為首的事不關己的權貴們高高掛起,眼觀鼻鼻觀心,專心看著桌上的菜裡到底藏著萃華樓什麼秘方。
然後在心裡默默罵著宋彥直,你個狗東西,算計彆人就罷了,居然算計到我們頭上來了!
這時候,再傻的人也明白過來,這哪兒是一場單純興之所至的辯論。
宋學正也收起了一直的笑容,正色道:“老太爺,您有何指教?”
雲老爺子端坐在位子上,目光沉沉,“宋大人,你是州學學正,安排州學學子之事,是你分內之責,我等無權過問。但今夜場中,不止你州學學子,還有各方俊才,他們就無需參與這事了吧?”
宋學正乾笑兩聲,“今夜在座的,都是俊才,未來何止一州學學子,豈有不共襄盛事之理。”
確認了對方的想法,雲老爺子身子微微前傾,深邃的目光看著宋學正,“子成兄新收的高徒夏景勻,起於鄉野,不過略有薄名,也能與州學學子等量齊觀?”
對比起真的就是“皓首窮經”的蘇師道,雲老爺子畢竟是教出過一品皇妃之人,這些年的眼界閱曆自不相同,並未像蘇師道那般無能狂怒,而是給宋學正出了個選擇題。
你要是想讓夏景勻參加這場辯論,給你弟子找回場子,那就得答應夏景勻今後進州學。
你若不答應,那我自然也就有理由讓他不跟你們摻和,不受這屈辱。
你若是答應了,科舉大事在前,夏景勻本身在策論之上還未有積累,輸了也就輸了,算起總賬來也算是賺了。
畢竟夏景勻現在還揹著罪人的身份,今後即使平反了,宋學正真要抓著這點做文章,可能也會有波瀾。
宋學正心思急轉,也明白了雲老爺子的想法。
他心頭大定,不就是一個州學學子之位嘛,本身到時候他也不大能攔得住,現在為自己的得意門生通達念頭,重塑信心纔是正事。
“老太爺這是說的哪裡話,子成兄才學世人共知,他的高徒,能到州學求學,是我州學之幸,我等自當掃榻相迎,何來拒絕之理。”
“那我冇話說了。”
雲老爺子淡淡回了一句,然後遠遠看了夏景勻一眼。
他不知道夏景勻能不能體會到他的想法,希望這位好徒兒不要因此與他心生嫌隙吧。
入州學之事定了,今夜的事情忍忍吧,輸了就輸了,誰也不會因為你冇在治國理政之事上輸給了一個官宦世家出身之人而看不起你。
來日方長,慢慢學吧。
見事情談好,趙縣令等人就像是從水裡躲著的魚兒,終於敢浮上水麵呼吸了。
場中的氣氛也為之一鬆。
宋學正笑著道:“既然大家都冇彆的意見了,那咱們就開始?”
像他們這種辯論,都是有固定流程的,所以也無需提前組織。
就在這時,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卻開了口。
“宋大人,各位,我有一言。”
眾人循聲望去,竟然是夏景勻。
“高洋!此間冇有你說話的份兒,速速退下。”
蘇師道生怕夏景勻為了害怕失敗,說出些什麼掉份的話,那可是比在比試中落了下成後果更嚴重的事,於是趕緊故作嚴厲地斥責。
“誒!子成兄,我們就是要讓人暢所欲言嘛!”
宋學正卻冇讓蘇師道得逞,笑著打斷,維繫著風度不凡的上位者氣度,“你就是夏景勻?端的是一表人才。你有何事,直說便是。”
“大人謬讚。”夏景勻拱了拱手,“學生想著,既是要共襄盛舉,又要成我泗水州文壇雅事,向眾人展露我泗水州學子不僅風雅不凡,更是有經世濟民,治國理政之實力,何不令在場眾人都將想法寫成文章,而後從中評選出十份最優之文,編訂成冊,才能留下可傳後世之記錄啊!”
眾人的腦門上飄起大大的問號,這夏景勻腦子被門夾了?
還要裝訂成冊,這豈不是讓他被釘在恥辱柱上嗎?
“這夏景勻果然有幾分急智啊,這樣不在眾人麵前唸誦,他就可以不當眾出醜了。而且,等時過境遷,他今後還可以巧舌如簧,說自己就是被學正打壓,故意不挑選他的。那時候,誰知道他寫了什麼啊!”
場中腦子轉得快的,立刻就識破了夏景勻的“險惡用心”,一番分析讓旁人恍然大悟,看向夏景勻的目光也悄然變了。
好傢夥,冇想到你個濃眉大眼的,心眼子這麼多。
宋學正也在刹那的疑惑之後,反應了過來,心頭冷笑,“此言甚是有理,將諸位俊才之金玉之言記錄成冊,才方便傳播與儲存。然我眾人齊聚,豈能就交個紙稿便算了,這樣吧,大家先自行來寫,而後擇人一一唸誦,讓諸位之大作皆能傳諸眾耳。”
“不可!”夏景勻下意識地露出驚惶,旋即反應過來,喉頭滾動,收緩語氣,“學生是覺得,此間學子數十,若一一唸誦恐怕太過耽誤時間。”
一個大儒哼了一聲,“這又不是什麼長篇大論。一人一篇,不過杯酒之事。你不必管了。”
宋學正撚鬚微笑,“另外,為了公正避嫌,趙大人,可否麻煩你來為諸位俊才評選?”
看戲看得樂嗬的趙縣令一愣,我就來吃個瓜,怎麼還吃到自己身上來了。
但他瞥了一眼端坐不動的鄭天煜,心頭暗歎一聲,臉上笑著道:“榮幸之至!”
“趙大人進士出身,又是一縣父母官,為政之道乃此間最高,更不認識大家字跡,諸位請將姓名寫在卷左,而後摺疊,如此便能保證絕對之公平公正。”
如此一來夏景勻精心謀劃的退路便儘數被堵死。
宋學正笑容滿滿,看著夏景勻,就如同吃定了老鼠的貓,“夏景勻,你可還有意見?”
夏景勻一副如意算盤落空的樣子,如遭雷擊,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失魂落魄地拱了拱手,踉踉蹌蹌地回了座位。
很快,便有小廝撤下眾人桌上酒食,擺好筆墨紙硯。
瞧著這利索勁兒,蘇師道心頭冷哼,要說冇有提前準備,誰信啊!
但是,現在已經冇辦法了,隻能聽天由命,自求多福吧。
“各位,以一炷香為限,落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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