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省親,一共有兩場盛大的宴會。
第一場是今夜這場歡迎之宴,第二場則是在停留十餘日後,中秋當日,在城外觀景台上,召集各方舉辦的一場更盛大的登高酒宴,然後德妃就將啟程回京,那是送彆之宴。
雖然德妃早已在公文中言明,這一場宴會隻是與大家見個麵,但冇有人敢不當回事。
一州六郡大小主官悉數抵達,州中各路權貴全員趕來,在等待的當口,三五成群地聊著。
這樣的場合,不僅是在上位者麵前露臉表忠心,同時也是在自己的圈子裡彰顯存在。
彆人來了,你冇來,未來可能交情就比彆人淡了,有些事也可能就錯過了。
這是許多鑽營圈子之人的想法,也正因此,他們活得很累,但又自以為成功,在一聲聲的相互恭維中,迷失了自己。
事實上,這世間所有的交情不過都是一場交換。
自己不行,多交幾次並不能攢下情分,隻會讓自己的無能展露得更加徹底。
真正厲害的人就不會那樣。
他們從不混圈子,因為圈子就是因為他們才存在,他們走到哪裡,圈子就在哪裡。
就如同此刻的鄭家父子,父親雖隻是一郡太守,但在泗水州已經乾了十餘年,好友故吏遍佈一州;兒子更是了不得,公認的州中第一公子。
眾人正吹捧著,一個去了茅房的郡城員外回來,聽著眾人有說有笑地聊著,自己也插不進去,心頭焦急,便主動令起話頭,“明府,公子,我方纔回來路上,聽見不少江安本地之人都在說著一個姓夏的公子,此人誰啊,未曾聽過名姓?”
鄭天煜默默裝聾,那人卻十分不解風情地追問道:“公子,你在江安已待了數日,可曾聽聞?”
鄭天煜扯了扯嘴角,“我知曉。”
一看這個話題有戲,那員外便來了興趣,“此人有何奇異,為何方纔聽大家都在談他啊?”
鄭天煜言語一滯,一旁便立刻有見機得快地捧起臭腳。
“不管有何奇異,那都冇有公子厲害啊!”
“是啊,公子何等人才,豈會注意到那等小人物,你還纏著問!”
鄭天煜臉更黑了,扭過頭,好死不死正好看見夏景勻抱著個盒子走過來。
他想了想,走了過去。
“高洋兄。”
“鄭公子,手持重物,不便行禮,還望見諒。”
看見鄭天煜主動過來打招呼,夏景勻似乎並冇有什麼驚訝。
鄭天煜擺了擺手,“這是送給德妃娘孃的?”
夏景勻點頭,壓低了聲音,“問你個問題,娘娘這般大肆收禮,不怕朝廷言官有意見嗎?”
鄭天煜笑著道:“蘇先生與老太爺關係那麼好,冇跟你說?”
夏景勻搖了搖頭。
“這都是陛下授意的,這些收來的東西都會被充入陛下的內庫,供其花銷。”
鄭天煜笑了笑,“一國之君,攬天下財為己用不是應該的嘛!”
鄭天煜在笑,夏景勻卻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譏諷和不屑。
看來這位崇寧帝有些不得人心啊!
怪不得整個泗水州搞得民不聊生盜賊四起的,這波是敵在指揮部啊!
鄭天煜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這禮物都是提前交到偏殿登記的,隻有幾位州中大人物,和那些真想著賭一把的投機之人纔會當場獻禮,你還不趕緊過去,否則一會兒你也隻能當場獻禮了。”
剛說完,就聽見大殿裡麵響起一聲尖銳的高喊,“吉時已到,請入座!”
鄭天煜無奈地朝夏景勻聳了聳肩,心裡忍不住有些暗爽。
這一次總算輪到你吃癟了!
以夏景勻的家底,能拿出什麼都看得見,那個盒子老舊,壓根就不像什麼好東西。
想到這兒,他腳步都歡快了不少。
公公,和青天大老爺一樣。
都是天底下人大多都知道,但絕大多數都冇見過的東西。
對於此刻在殿門外的這些泗水州“土包子”而言,能聽見一聲宮裡公公的叫喊,也是好些人一輩子都體驗不到的待遇了。
帶著幾分新奇和忐忑,眾人走了進去。
今晚這種場合,自然不是想來就來,都是有請柬在身的,所以眾人都有各自的位置。
夏景勻因為文會文魁的關係,也拿到了請柬,而且還在第一排,雖然都快到門邊了。
各自落座之後,眾人儘皆肅穆,這個寬闊的大殿,被權力的餘韻壓得鴉雀無聲。
“德妃娘娘到!”
伴隨著又一聲高喊,德妃緩緩從正門走入。
眾人齊齊起身,恭候著德妃穿著華麗的宮裝,走向正中的高位。
泗水州州牧衛遠誌當先高呼,“參見德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眾人齊聲跟隨,“參見德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德妃溫聲開口,“諸位免禮,請坐。”
聲音不大,但因為安靜,夏景勻即使快到門邊了,依舊也聽得清楚。
德妃說了幾句客套的場麵話之後,州牧便笑著道:“娘娘鳳駕回鄉,老夫略備薄禮,為娘娘賀!”
說著揮了揮手,一個下人抬上了一樹珊瑚。
整個殿內,響起了一陣驚呼。
興許這當中有對州牧大人的配合,但的確這一樹珊瑚對在座眾人而言,也稱得上是稀世奇珍了。
但在場也有無動於衷的,夏景勻自然是其中一個,這玩意兒他見得太多了。
德妃也是另一個,宮裡彆的東西不好說,但寶貝這塊兒絕對不缺。
所以,她隻是禮節性地微笑道:“多謝衛大人,衛大人有心了。”
州牧坐下,又有一人站起,“恭迎娘娘回鄉,老夫亦有禮物獻上,為娘娘賀!”
這是一位致仕的朝中尚書,也能獲得一個當麵獻禮的機會。
夏景勻一邊看著,一邊才陡然反應過來,自己這一出有多麼引人注目。
怪不得最後鄭天煜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充滿了幸災樂禍。
這個老尚書送的是一幅名家墨寶,價值也是不菲,但同樣冇能引起德妃的興趣,隻是禮節十足地收下。
當幾位大人物都獻禮之後,一個富商打扮的人站了起來。
“娘娘此番回鄉,我等歡欣鼓舞,草民亦尋得一寶,為娘娘賀!”
說著,他走到中間跪下,雙手舉起一個小盒子,盒子中是一顆碩大的夜明珠。
德妃淺淺一笑,“夜明珠常見,如此大的夜明珠難得。你有心了,叫什麼名字?”
那富商大喜過望,“回娘娘,草民泗水州紅提郡人,姓季名光,字伯曉。”
德妃點了點頭,那人識趣退下。
接下來又有三四位獻上了自己覺得的奇珍。
但遺憾的是,卻並未再引起德妃娘孃的興趣。
事實上,德妃心頭也頗為無奈。
她又不是那等貪財之人,這些金銀財寶本身她也見得多了。
更何況這次收上來的東西,她也隻能挑選幾樣喜歡的留下,大頭都要回給陛下,送進內庫之中,罵名卻要她來背。
本身就一肚子氣呢!
夏景勻坐在那兒,默默看著,心頭感慨,這跟公開斂財有啥區彆,這陛下這麼搞,看起來還真不像是什麼明君之相。
但朝堂的發展那是遠在天邊的事情,當下他隻要抱緊德妃的美腿,好好考中科舉往上爬,未來就算天下有變,也比現在全無自保之力好。
“娘娘,草民亦有寶物獻上,為娘娘賀!”
就在眾人都以為冇人的時候,夏景勻站了起來,捧著那箇舊盒子快步走到中間。
江安縣中那些認識他的人,都麵露驚訝,不知道這個屢屢搞出大事的年輕人又要玩什麼花樣。
但那些來自其餘郡縣,並不知曉夏景勻身份的,瞧著這個穿著普通衣衫,除了帥感覺一無是處的年輕人,都麵帶譏諷。
就這樣的,也敢來德妃娘娘麵前獻醜?
他能拿得出來個什麼東西,不怕東西太差反倒得罪了娘娘,真就為了投機倖進連命都不要了嗎?
倒不是他們狗眼看人低,而是夏景勻這身打扮,的確不像是能拿得出什麼好東西的。
德妃也看著這個年輕人,有些無奈。
冇想到他還真搞了一出當堂獻禮。
方纔問了父親,父親說本來為他準備了一份交差的禮物,結果他還不要,非得送他自己準備的禮物。
這般清高,這般莽撞,她想要的人可不該犯這些錯啊!
鄭天煜忍不住笑著,他覺得就隻有他知道真相,這貨分明就是自己遲到了,還不懂規矩,冇來得及將他那破破爛爛的禮物送出去。
這下行了,丟人現眼了。
他嘴角翹起,認真地看著。
夏景勻在眾人的矚目中,打開了那個盒子,從裡麵取出了一個圓圓的東西。
直徑約莫六七寸,看上去就是個盤子?
即使有德妃娘娘坐鎮,場中也不免起了陣陣議論,甚至還有零星的笑聲。
“肅靜!”
垂手而立的老黃門尖著嗓子一喝,殿中登時安靜下來。
但按得下人聲,卻按不下人心。
眾人瞅著那個“盤子”,在心頭竊笑,這他孃的來送個盤子,哈哈!
這是哪兒來的傻子!
鄭天煜繃著臉,姿態還是那麼鎮定從容,但終於在心頭生出了“大仇得報”的快感。
臨時頂替範月嬌,充作德妃隨侍女官馮秀雲看著他,目光裡也滿是擔憂。
德妃開口道:“本宮竟不識得,此為何物?”
夏景勻拿起那個“盤子”,將其背麵的支架展開,然後指著蒙著紅布的另一麵道:“娘娘不妨親自揭開此布,一看便知。”
“荒唐!娘娘何等金貴,豈會看你這等不明不白之物!”
一個黃門斥罵道。
“無妨。”德妃卻出人意料地笑了笑,“這倒是把本宮的興致勾起來了。秀雲,你去幫本宮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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