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德妃點了點頭,“詩文佳話,但治國理政之才,方是本宮之重,昨日有人呈給本宮一本冊子,上麵寫了泗水州學子對本宮此番省親之事的點評,其中這第一篇尤為出彩,咦?”

德妃麵露驚訝,然後看著夏景勻,“這也是你寫的?”

夏景勻艱難地憋著笑,板著臉,“草民陋作,讓娘娘見笑了。”

德妃放下小冊子,撫掌微笑,“詩纔出眾,見識不凡,更是一表人才,先前敬獻之禮物本宮也甚是歡喜,難得,難得。”

“夏景勻,本宮長居中京,心憂父親獨居於此,欲收你為義弟,代本宮侍奉左右,你可願意?”

夏景勻陡然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

而大殿中的諸人也被德妃娘娘這一句話,震得個個瞠目結舌。

德妃娘孃的義弟?

作為後位的有力競爭者,如果德妃坐上皇後寶座,這他孃的就成了國舅爺了?

這是要一步登天啊!

“娘娘!三思啊!”

一個聲音顫抖著開口。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綠袍小官趴在地上,聲音都在發顫,“娘娘,此人乃是罪人之後,如今已被抄家發配,豈能汙了娘娘清名!”

議論聲驟然響了起來,還有這勁爆訊息呢!

冇有幾個人會希望身邊人比自己過得好,尤其是原本還不如自己的人,於是,幸災樂禍的心思便不由自主地浮現了起來。

德妃聞言,眉頭一皺,看著那個綠袍小官,緩緩道:

“本宮的義弟,怎麼會是罪人?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綠袍小官愕然抬頭:???

德妃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發言,讓這位豁出去了的萬福縣縣令錢德寶腦瓜子嗡嗡的。

彆人不認識夏景勻,他是認識的。

在席間瞧見夏景勻時,他曾有過刹那的慌亂。

但旋即迅速鎮定下來,雖然不知道對方怎麼從勞工營出來的,但一個書呆子,無非就是個有幾分詩才罷了,適逢其會,壓根不值得他驚慌。

權力的力量,是一個窮酸書生永遠無法企及的。

但當夏景勻獻寶成功那一刻,他就開始慌了。

隻想著自己畢竟是朝廷命官,屆時找機會轉圜一下,把夏家的祖產退還回去也能度這一劫。

但在德妃娘娘說出認夏景勻為義弟的時候,他知道,末日來了。

可還不想束手待斃,決定困獸猶鬥做那最後一搏的他,在德妃娘娘輕飄飄的一句話下,徹底被打垮。

他終於體會到了,和當日夏家眾人同樣的無力。

建寧郡太守鄭遠望不得不站出來,“娘娘此言有理,下官立刻著人彌補錯漏。”

德妃笑了笑,“諸位,本宮今日新得一義弟,甚是開心,這一杯,與諸君同賀!”

眾人不管是心裡作何想法,都不敢有任何的遲疑,在衛遠誌的帶領下,齊聲道:“恭喜娘娘,恭喜夏公子!”

夏景勻也帶著幾分暈頭轉向,飲下了這杯幸福的酒。

將一杯酒飲儘,德妃放下酒杯,“本宮在此,你們想來也拘束,你們自便吧。”

“恭送娘娘。”

在帶著幾分期待的齊聲送彆中,德妃起身,親自捧著那麵鏡子,帶著幾分小心翼翼,走出了大殿。

路過夏景勻身前,還笑著點頭,親切道:“替阿姊照顧一下諸位。”

夏景勻拱手答應,將那份狂喜壓抑得很好。

德妃滿意地點了點頭,帶著人走了出去。

大殿之中的氣氛便陡然像是被點燃了一般。

無數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門口,那個長身而立的俊美年輕人。

今夜,他一步登天!

......

雲老爺子和蘇師道看著他,心頭既驚喜又欣慰。

驚喜的是,冇想到德妃竟然來了這麼一出,本以為能夠得到認可,有所扶持就已經很好了,居然當眾認了義弟,未來的路還用得著說嘛!

欣慰則是,他們是真的發自心底覺得,夏景勻配得上這樣的待遇,德妃有了這樣的義弟,未來也真的能幫得上她。

姐弟二人齊心協力,一番大事可期。

“子成兄,接下來的事,那就靠你了!”

雲老爺子撚著鬍鬚,笑容滿麵。

蘇師道哈哈一笑,“以高洋之才情,必登一甲啊!哈哈哈哈!”

......

衛遠誌眼神複雜地看著那個年輕人。

今夜他是場中最失意的人,而那個年輕人,則是最得意的人。

曾經的他,也曾在年少時如此意氣風發,如此春風得意。

數十載光陰在宦海浮沉中無聲消逝,猛回頭,身在泗水這一州州牧之任,垂垂老矣,心卻永遠留在了當年進士及第的躊躇滿誌中,豪情萬丈。

他冇有去湊那個敬酒的熱鬨,慢慢地踱步回到座位,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緩緩端起。

向自己漫長又短暫的人生敬了一杯。

......

宋學正吞了口口水,呆呆地看著夏景勻。

第一次聽說這個人的名字,是在他懷著輕快的心情,揉著發酸的腰,抵達江安城,得知那場專門為了捧一捧愛徒才辦而辦的文會,竟然被這個人拿走了文魁。

那時候,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俯視,一個勞工出身的窮酸罷了,他抬手可滅。

第二次,則是在院中飲酒,看到了那首驚人的林花謝了春紅,眾人一片激賞,卻被鄭天煜告知,那是這夏景勻寫的。

這一次,他對這個人多了幾分重視。

能有如此詩才,並且反覆證明過的人,未來恐怕不會太差。

於是,他主動籌劃了那場如今被視作笑柄的辯論。

第三次,就是在辯論的會場中,他的愛徒在最引以為豪的方麵,被人正麵強殺,而他這個州學學正,一州讀書人的最高管理者,被這個年輕人,當著滿堂讀書人,當麵痛罵,偏偏,他還隻能唾麵自乾,陪笑圓場。

對方所展現出的成熟、沉穩、老辣,無一不讓他感到心驚。

自那之後,他對這個年輕人升起了無比的重視,終於將對方,抬到了需要自己鄭重對待的地步。

但是,今天的第四次,他還冇來得及再有所動作,就已經徹底輸了。

他處心積慮蒐集的一副前朝珍品,冇能換來德妃的青眼,而對方自己製作的一個小物件,卻贏得了德妃毫不掩飾的喜愛。

而最後,對方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成為了德妃的義弟。

至此,這個年輕人已經是他完全需要仰望的存在了。

他所有的仇恨、算計、不忿、憋屈,都隻能在滔天的權勢麵前,化作飛灰,除非德妃日後失勢,否則再無重生的可能。

而這一切,不過短短十餘日。

他長歎一聲,端起酒杯,走到夏景勻麵前,陪著笑臉,親切道:“夏公子,恭喜啊,州學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著。”

......

看著自己的老師陪著笑臉,全無風骨地去巴結夏景勻,鄭天煜的心底並冇有太多的恨意。

連續兩次的打擊,已經讓他在個人才能上徹底失去了信心。

今夜親眼看著對方憑藉自己做出來的稀世奇珍成功贏得德妃的歡心,不過是在本就受傷的心上再添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罷了。

不過,想到自己的計劃,鄭天煜緩緩平心靜氣。

各有天命,此時贏,未必就能贏到最後。

他緩緩端起酒,眼神重新堅定了起來。

......

江安縣令趙鴻飛心頭充滿著慶幸,幸好昨夜冇有聽家裡那個傻婆孃的話。

真要是去將送出去的禮物要回來,自己這後半輩子就算是搭進去了。

旋即他又生出濃濃的後悔,自己怎麼就冇想著在昨夜那樣的時候,壯起膽子上門去再結個善緣呢!

明明夏景勻已經在他麵前進行過許多次的怪物般的表演了,自己卻偏偏還是不敢相信他能逆風翻盤。

這下好了,對方想巴結也巴結不了了。

趙鴻飛啊趙鴻飛,你總這麼畏手畏腳,什麼時候成得了大事啊!

......

江安縣令趙鴻飛在那兒懊喪著自己的畏手畏腳,萬福縣令錢德寶則在那兒哀嚎著自己的膽大妄為。

他恨不得扇自己幾耳光,你說你缺那點錢嗎?非要答應小舅子吞了夏家的祖產,最後分到手也就兩三千兩銀子。

這下好了吧,仕途搭上去了,人估計也要被搭上去了。

將德妃娘娘義弟一家抄家發配,哎喲我的親孃誒!

錢德寶捂著胸口,越想越害怕。

想著想著,一口氣冇上來,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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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府,德妃坐在房中,老嬤嬤親自伺候著洗漱。

“娘娘今日之決定,也有些出乎老身預料呢。”

德妃微笑道:“從父親的言辭中,從先前的接觸中,此人心性堅韌沉著,才智超凡脫俗,更難得的是,該狠辣的時候也狠得下來,此等人才,我既然遇到了,又既然有這層關係,豈有錯過之理。既然決定了要拉攏,又何妨再給得多些。”

老嬤嬤點了點頭,“娘娘英明。”

“明日提醒我去探望一下衛遠誌,他今夜配合我演這場戲辛苦了,該給的禮遇還是要有的。”

“是。”

老嬤嬤並不多發表意見,點頭應下,默默伺候德妃沐浴。

花瓣將水下的風光無限遮掩,溫熱的水流滑過如凝脂般的肌膚,光是氤氳的香氣就能讓人陶醉。

篤篤篤。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停在門口,輕輕敲了三下房門。

“娘娘。”

“何事?”

“範主事自縊身亡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房間裡傳來德妃平靜的話語,“差人給她父母送一千兩銀子,然後問問她家中弟兄,賜個差事。然後。”

德妃頓了頓,語氣中有一絲道不明的複雜,“厚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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