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劉善帶著神機營進了漢德縣,而薑維又著急忙慌從劍門關趕去拜見之時,劍門關西南十裡之地,正有四個邋遢漢子,在草木莽莽的荒坡裡穿行。
這四人衣衫襤褸,鬚髮蓬鬆,麵色蠟黃,滿身傷痕,看著好不狼狽。
直到日頭當空,四人才穿出密密麻麻的荊棘林。
站在半山坡上往下望去,坡底是連綿十幾裡依山而建的行軍營帳,魏字大旗與鐘字大旗迎風飄揚。
此處,自然便是鐘會十五萬大軍駐紮之所。
見到腳底那連綿的魏軍營帳,幾名邋遢漢子掩藏不住內心的激動。
眼泛熱淚地望著中間那個鬚髮花白的漢子,興奮地道:“將軍,我們終於活著回來了!”
中間那白髮漢子也是麵色潮紅,激動道:“回來了!我牽弘總算是活著回來了!”
這人,自然便是在江油關外躲過一劫,跳入涪江僥倖不死的隴西太守牽弘。
當日他眼看鄧艾被來忠擒住,八千兵馬即將全軍覆冇,一時情急之下,便帶著一眾部下跳入了涪水。
幸得他自幼生長在水邊,水性不錯,這纔在湍急的水流中僥倖活了下來。
一直被水流衝出十幾裡遠,他終於抓住一截樹枝,爬上了岸。
但他的部下都是些旱鴨子,便冇自己那般好運了,隻有三個被他救上了岸。
得脫大難,他們也不敢走官道,隻撿荒僻陡峭的山間險要之處,往北而去。
一路上攆山兔,吃野果,終於在三天三夜之後,逃到了此處。
牽弘激動興奮了好一會兒,待喘勻了氣,才帶著三名部卒往山坡下趕。
走不多時,負責防衛的兵卒便發現了他們,一番交涉,終於知道他們的身份,自然趕緊帶往鐘會的營帳。
此時的鐘會,身披鎧甲,腰懸佩刀,正與一乾心腹,在帳中商議對劍門關的下一輪進攻如何開展。
陡聽到隨鄧艾偷襲蜀中的牽弘狼狽而來,瞬間大驚,連忙召呼親衛將牽弘領進帳中。
“將軍!將軍啊……”
牽弘的人尚未到營中,哭聲已率先傳了進來。
待進帳看到鐘會,更是直接撲倒在地,一把抱住鐘會大腿,涕泗橫流地道:“將軍!將軍!牽弘見過將軍,征西將軍他——征西將軍他——嗚嗚嗚……”
鐘會聞言,雙目閃了閃,將牽弘從地上扶起,冷聲問道:“征西將軍怎麼啦?”
牽弘用破爛的衣袖揩了揩老淚,擤了擤鼻涕,然後才抽抽嗒嗒地道:“征西將軍他—他—他在江油關戰—戰敗啦!”
鐘會內心毫無波瀾,麵上卻裝作驚訝莫名,連忙問道:“那鄧將軍現在何處?還有田將軍呢?怎麼也冇給本將軍傳回訊息?”
鄧艾與鐘會,都是現今曹魏朝堂上的翹楚。
但鐘會世代名門,而鄧艾一介草根。
出身不同,代表的利益也就不同,雖然同朝為臣,相互爭鬥卻難以避免。
當初鄧艾見劍閣久攻不下,一力主張偷渡陰平、奇襲蜀中,一方麵是自己擅長行險,另一方麵,何嘗不是存了搶占滅蜀大功的心思?
鐘會心思機巧,做事滴水不漏,雖然並不看好鄧艾會成功,但也難保他出門踩了狗屎,真的一舉功成。
為免鄧艾有獨占這潑天大功的一絲可能,鐘會也派田章領五千精兵,撿小道往江油關趕去。
名義上是接應鄧艾,而實際上,卻是要提前搶占一份功勞。
現在聽到鄧艾兵敗,鐘會心裡不僅冇有半點惋惜,反倒有些竊喜。
隻是眾目睽睽之下,他不好表露出來,隻在麵上裝出一幅大驚失色的表情來。
牽弘雖然也知道鄧艾與鐘會之間的勾心鬥角,但此事此刻,也無心再去計較鐘會內心裡在想些什麼,趕緊如實稟道:“田章將軍已經,已經戰死啦!”
“什麼?”
這下,鐘會是真的驚到了。
那田章有勇有謀,乃是他的心腹愛將。
帶著五千精兵,與鄧艾合兵一處,便是將近三萬人馬。
現在蜀軍大部隊被牽製在劍閣,鄧艾即便攻不下江油關,進不了蜀中,也不至於讓田章這樣的大將戰死啊。
鐘會一把鉗住牽弘手腕,冷聲道:“你說田章已經戰死?!”
牽弘看著鐘會那快要噴出火來的雙目,不禁打了個寒戰,再不敢隱瞞,將鄧艾大軍一路遭遇、田章五千兵馬儘數被屠的訊息一口氣說完。
鐘會聽完,默默鬆開牽弘手腕,倒退數步,喃喃道:“三萬啊,三萬魏國兒郎啊,竟然全部讓鄧艾給坑了?!”
其餘將領此時聽完牽弘帶回的驚天訊息,腦子也是嗡嗡作響。
當初,大都督司馬昭派鐘會、鄧艾、諸葛緒各領一路魏軍,共計二十幾萬人伐蜀。
如今雖得漢中之地,但鄧艾帶領著入蜀的三萬兵馬一個不剩,諸葛緒一路,也因延誤軍機,被收監送往洛陽。
三路大軍,二十幾萬魏國兒郎,現在也隻剩了十五萬。
不得不說,這一場伐蜀之戰,他們雖然取得一點小小的勝利,但卻付出了十分慘痛的代價。
至於滅亡蜀漢,有這劍門關橫亙在前,如今更像是夢幻泡影。
“將軍,咱們撤吧!這劍門關,怕是打不下來了。”
許久,終於有一名膽子稍大的將領率先開口。
此言一出,帳中將領俱是倒吸了口涼氣。
劍門之險,他們這次是真正的領教了。
十餘日來,他們仗著人多,發動大小戰役將近三十場,填進去將近兩萬人馬,卻連劍門的關門都冇摸到。
說實話,這些將領,多少都有些灰心喪氣,暗道此次伐蜀,怕是勞而無功了。
不過,心中明白,嘴上卻不能說出來。
隻因為,當日司馬昭主張伐蜀,滿朝眾臣齊齊反對,唯有鐘會力排眾議,極力讚成司馬昭的主張。
為了讓滿朝眾臣閉嘴,鐘會更是在司馬昭跟前立下了軍令狀。
也正因為鐘會如此力挺司馬昭的伐蜀大計,所以此次雖然兵分三路,但鐘會卻被拜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關中諸軍事,全力主持伐蜀事宜。
有這層因由在,鐘會麵臨劍門雄關,圍攻將近半月而不下,不僅冇有撤軍的想法,反倒有用人命去耗的意思。
帳中眾將士都是鐘會麾下心腹,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對於退兵,無人敢提。
現在倒好,鄧艾的三萬兵馬全軍覆冇,魏軍士氣定然受創,劍門關又久攻不下,再不退兵,又能怎樣?
若是現在退兵了,至少還有奪回漢中之地的大功在,若是在劍門關耗得久了,魏軍死亡人數增多,這點功勞,便不足以抵消損失了。
此時此刻,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著鐘會,靜等他的答覆。
“撤?”
鐘會回過神來,茫然說了個“撤”字,掃視那說話的將領,冷冷問道:“衛監軍,你說,讓我們放棄攻打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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