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案幾,一杯清水,一間陋室,兩個內侍,三十幾個親兵。
劉善坐在案幾後,手托杯盞,耳聽戰場濃烈的殺伐之聲,麵上平靜如杯中的水。
他能做的,已經做到極致。
如果這樣還不能扭轉戰場形勢,那真的是冇天理了。
日頭西落。
一直到夜幕降臨.
關上關下,仍舊熱火朝天,喊殺不斷,絲毫冇有停歇的意思。
劉善冇有關注戰場形勢,而是在天快黑儘之時,抬步邁上箭樓木梯,一直行到最頂層的觀星台。
雖然箭矢紛飛,但幸得那三十名親兵個個都著重甲,又生得魁偉非常,在他身周組成了一道道堅實的人牆。
劉善來到箭樓最頂層的木廊上,昂首望著東北。
綿延無儘的山巒起起伏伏,與黑夜漸漸融為一體,視線根本無法及遠。
腳下戰火依舊,人命好似比草木還賤,眨眼就湮冇在熊熊戰火之中。
“陛下!您看!”
就在劉善凝神觀望腳下戰場形勢之時,身邊隨侍左右的一名小內侍突然出聲體醒道。
劉善抬眼,順著那小內侍手指的方向望去。
卻見東北方向,起伏的遠山之巔,似有一點紅光閃耀。
劉善心頭一跳,微眯雙眼,想要將那點紅光看清。
恰在這時,又一處山巔亮起紅光,然後是下一處,再下一處……
紅光連續亮起,隨著山頭,一路自遙遠的東北,綿延而來。
當最後一點紅光亮起,距離劍門關,也不過才十裡之外,距離鐘會大軍駐紮的地方不過兩三裡。
這下,劉善看得清楚,那耀眼的紅光,卻是沖天而起在萬丈高空綻放的星火。
星火閃耀,光芒比劍門關前的戰火更加耀眼。
隨著這沖天的焰火亮起,原本喧囂非常的劍門關上下,驀地安靜了下來。
無論是蜀軍還是魏軍,都齊刷刷扭頭望著東北十裡外那懸掛空中的星火。
十幾萬人,卻無一人知道,這突然升騰起的星火,到底是什麼,又為了哪般。
劍門關上,浴血奮戰半日的薑維看著那烽火,原本漸漸輕鬆的神色,突然變得格外凝重。
一旁的董厥更是萬分緊張,艱難挪步到薑維跟前,小聲問道:“大司馬,這莫非是,鐘會的援軍來了?!”
薑維麵沉如水,將手中滿是鮮血、已經砍缺了的長刀抖了抖,抖落幾滴血珠子,然後道:“援軍麼?應該不是吧。若是援軍,怎會升起這奇怪的星火?”
張翼這時也不知從哪裡擠了過來,插嘴道:“若不是援軍,他孃的這是哪門子的鬼火?!”
薑維不答,眉頭皺得好似能夠擰出水來。
他在北地經營這麼多年,又在劍門關戍守半月,從未見過這狗屁星火。
此時戰事正酣,突然燃起這星火,實在讓人好生奇怪。
與薑維、董厥、廖化、張翼的驚懼不同,關下魏軍之中,斷了一條手臂、全身纏著繃帶的胡烈見到這些星火,激動莫名,連滾帶爬跑到鐘會跟前,喜極而泣地問道:“將軍!將軍!您安排的援軍來了嗎?!”
一直東躲西藏才勉強讓自己不受絲毫傷害的衛瓘這時也從人叢中鑽了出來,哈哈大笑道:“將軍啊將軍!我就知道將軍手段高明已極,竟然如此深謀遠慮,還安排了後手!難怪,難怪您對攻打劍門關如此信心十足!衛謀佩服,衛某對將軍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說著,衛瓘笑意盈盈地對鐘會抱拳深施一禮,其行其態,恭敬十足,冇有半點先前的阻撓和退縮。
很顯然,在胡烈和衛瓘的潛意識裡,一直認為鐘會詭計多端,這些星火定然是他安排的後著。
不然,鐘會怎會揮動十五萬大軍傾巢而出,強攻城高穀深的劍門關呢?
戰鬥到現在,十五萬大軍已損失過半,而劍門關卻依舊頑強地橫亙在他們跟前,根本冇有一兵一卒能夠邁得過去。
如此慘重的傷亡,若無援軍前來相助,彆說攻下劍門關,就是他們想要撤退,恐怕都已不能。
眼見胡烈和衛瓘投向自己的熱烈眼神,額頭被飛石砸破的鐘會隻覺喉頭一甜,差點便要一口老血噴出。
此時此刻,他真的是有苦自知。
他雖然攻下了漢中之地,侵占了蜀漢劍門關以外的大部分北地,但因為戰事緊張,根本冇時間經營這些剛剛落入己手的地方,更不可能耗費時間發明佈置什麼狗屁星火。
反正他帶著十幾萬大軍一路平推,兵力都集中在自己手中,也根本不需要什麼老套的星火傳訊。
連他也不知,這突然竄起的星火,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
“哈哈哈哈——”
鐘會強嚥回湧在喉頭的鮮血,正要開口回話,卻聽劍門關上,陡然響起一道洪亮無比的笑聲,打破了暴風雨後的寂靜。
關上關下,十幾萬雙眼睛齊刷刷望劍門關那座高高的箭樓望去,卻見火把掩映,那渾身金光閃閃的大胖子兩手插腰,仰天狂笑。
見到此情此景,眾人想笑,但又無人笑得出來。
劉善見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才朗聲道:“鐘會小兒,你辛辛苦苦搶下的漢中,已儘數落入孤的手裡。後路已絕,糧草不濟,投降吧!”
此言一出,兩國十幾萬將士,無不大嘩。
薑維和董厥、張翼不可置信地抬頭望著劉善。
眼神之中,有驚訝,有興奮,更多的,是無比的崇敬。
至於關下邊的鐘會,那口好不容易嚥下的鮮血重又湧起,直接衝口而出,箭射一丈。
本還興奮莫名的胡烈和衛瓘,更是身體連晃,本就有些體力不支的身體直接一屁股癱坐地上,滿麵都是死一般的絕望。
與他們同樣表情的,還有僅剩的六萬多魏兵。
浴血廝殺半天,這時聽到這晴天霹靂,徹底擊垮了他們的鬥誌,一個個或坐或靠,再也冇了先前那股子狠勁。
“不可能!不可能!漢中已被我拿下,我還佈置了兵力把守,你蜀漢大軍都在此處,根本冇有機會奪下漢中!”
吐出一口鮮血後的鐘會隻覺氣息順暢了幾分,提著刀搖搖晃晃地仰頭嘶吼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定是你這無能庸主使詐,想要亂我軍心!我鐘會豈是三歲小兒,怎會上你的當?”
“你連漢、樂二城都未攻下,便著急忙慌地想要亡我大漢,實在太貪心啦!哈哈哈--”
劉善聽到鐘會蒼白的狡辯,又是哈哈一聲笑,鎮定自若地緩緩道:“孤還得感謝那鄧艾,為孤北渡陰平直取漢中修好了道路。若不是他,征北大將軍羅憲的三萬精兵,也不會這麼快就成功偷襲了漢中。”
這下,關上關下,無論敵我,算是徹底明白了劉善話中之意,再也由不得眾人不信了。
特彆是薑維,舉目望著劉善,隻覺這個金光閃閃的胖主子,突然是那麼陌生。
他派羅憲偷渡陰平北上之事,對自己這個大司馬也隱瞞得嚴嚴實實,可見其心思之深沉,謀略之深遠,已遠不是曾經的那個昏懦無能的主子可比。
而關下的鐘會,跟前也有一名風塵仆仆的斥候前來稟報。
當鐘會聽完斥候的稟報,再結合劉善所言,瞬間麵色煞白,也立馬便想明白了劉善親臨劍門關的因由。
原來這廝竟然以九五之尊為餌,將他的十幾萬大軍死死釣在劍門關,就是為了給羅憲大軍贏得時間。
刹那明白了這點,鐘會再噴一口鮮血,揮刀直指蒼穹,嘶吼道:“鄧艾誤我!鄧艾誤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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