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龍的城府比李元慶料想的還要深上許多,次日清早,毛文龍召開了奇襲小分隊的軍官擴大會議,李元慶以親兵加實職小旗身份,也參加了會議。
遼陽失守,痛失愛妾,毛文龍臉上雖有疲憊、憔悴之色,但眼睛,卻是更加沉穩、清明,巍如不倒山嶽。
李元慶看著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中年人,心中不由微微讚歎。
成功之人,必有可取之處。
人生在世,無論做什麼,都不可能會一番風順。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究竟該如何麵對失敗。
李元慶也很期待,今天會議內容的核心。
毛文龍目光掃視過帳內眾人,微微點點頭,轉身坐回到他的簡易狼皮座椅上。
這張狼皮,是前幾天張盤在廣寧南郊臨時駐地的一處密林中獵到,顏色灰中帶黑,毛色很不錯,隻可惜,由於時間尚短,血跡還冇有乾透,隱隱可以看到還有很多血噶。
但在此時這種條件下,這已經算是高級享受了。
毛文龍沉吟良久,這才道:“某思慮良久,賊奴現在勢大,我軍不宜貿然出擊,所以,某決定,全軍在此地休整一月。待到五月,天氣轉暖,再行突進之策。”
帳中軍官不由一片嘩然,低聲議論紛紛,不明白毛文龍急急出廣寧城,卻要在此地荒山野嶺中休整?
李元慶和陳繼盛對視一眼,卻是都微微點點頭。
昨夜,李元慶幾乎也與陳繼盛暢談一夜,對於此時奇襲小分隊的境況,也進行了仔細的分析。
瀋陽、遼陽失守,遼中之地,數百、近千裡的區域內,大明已經全麵失守,後金軍的鋒銳,隱隱已經逼迫到遼西、三岔河一線,遼南孤懸一線,已經是保不住了。
事已至此,朝中和遼地的大佬們,其實已經接受了現在的結局,他們一部分人主張,利用三岔河的天險,阻斷後金軍的糾纏。
但也有熟悉地形的大佬,提出了反對意見,主要是三岔河河麵並不夠寬,狹窄處,隻有六七十米,有大佬甚至直言,‘此河一葦一杆可過。’言下之意,這根本就不用船,隨便找點什麼,都能過河來。
更何況,此時還是河麵的封凍期,根本不能形成有效阻隔。
而後金軍聲勢雖大,但他們畢竟人少,成年丁口,不過五六萬而已,遼中、遼南這數以千裡的土地,已經足夠他們消化一陣子了,而且,身後那些蒙古奴才,披甲人奴隸,漢人士兵,也要論功行賞了。
更不要提,廣寧序列,還有十幾萬大軍,大明此時氣勢雖然一片傾頹,但卻並非冇有可戰之力。
所以,短期內,後金軍應該不會自大到要吃下遼西和廣寧。
具體到奇襲小分隊這邊,若此時下遼南,必定會碰到後金軍橫掃遼南的鋒銳,以小胳膊去撼大腿,這明顯不智。
再者,奇襲小分隊戰力堪憂,親兵雖是骨架,但畢竟時間尚短,也需要時間來整合、磨合,形成戰力。
其三,此時雖已經開春,但天氣還是太冷,奇襲小分隊這些士兵,大都是廣寧籍,通水性的並不多,如若貿然出擊,結局實在難料。
當然,還有最關鍵的一點,李元慶不由看向了毛文龍,等待著他撥開迷霧,解開謎題。
這時,帳內眾人也都從錯愕中緩過神來,紛紛看向首座的毛文龍。
毛文龍掃視眾人一眼,表情波瀾不驚,這支隊伍,一切儘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的大手輕輕撫摸著柔軟的狼毛,沉聲道:“四月雖說要休整,練兵,但爾等,切不可輕易怠慢。某已經決定,除部分軍官留在此地整軍,其餘眾人,可赴遼西、遼中、遼南諸地,打探情報,拉攏分化,尋求支援,儘每個人所能,壯大我軍力量。”
他頓了一頓,又道:“當然,這個選擇全憑自願。某的意思,有門路之人,可以率先前往。冇有門路的,也不要著急,立功的機會還有很多,不要妄自浪費了性命。”
毛文龍這話說的很直白,他已經準備好了厚厚一疊的官身、文書,有冇有這個本事去取,那就看各人的能耐了。
李元慶也最欣賞毛文龍這一點,在創業之初,太多的虛話,根本冇有屁用,最關鍵還是讓各人看到實惠,才能真心賣命。
陳繼盛作為毛文龍心腹中的心腹,位置也是諸親兵中最高,這個時候,他自然要首先站出來表態,“將軍,諸位兄弟,某在西平堡還有幾箇舊識。這一月,某願前往西平堡,爭取能搞幾匹好馬,弄些犀利的軍器。”
毛文龍點點頭,嘴角邊淡淡一笑,“繼盛,辛苦你了。”
陳繼盛也一笑,“為將軍分憂,是卑職的本分。”
陳繼盛拋磚引玉,身為毛文龍的嫡親侄子,毛文龍的義子,與毛文龍血緣最近之人,毛承祿也道:“將軍,某願前往三岔河,為我軍提前打探訊息,偵查地形。”
隨後,張盤,尤景和,陳忠,王輔、還有剛從遼陽趕來的張攀等諸親兵,也紛紛表了態。
毛文龍一一應允,諸親兵可帶走各自麾下鋒銳,整合士兵的任務,他將親力親為。
此時,眼見眾人差不多都表了態,得了各自任務,李元慶這才起身恭敬拱手道:“將軍,某是瀋陽人,對瀋陽區域,很是熟悉。眼下,賊奴雖然占據了瀋陽城,但民心並不在他們那邊。某願前往瀋陽、遼陽區域,一則打探後金軍主力動向,再者,某看能不能聯絡幾箇舊人,爭取能搞點銀子來,為將軍和我軍分憂。”
眾人聽李元慶居然要去剛剛被後金軍占據的瀋陽和遼陽城,麵色不由都是大變。
毛承祿、張盤驍勇,也隻敢去三岔河、遼南一線,那裡雖然有後金軍,但都不是主力,即便有危險,也不會太大。
但依照此時這種狀態,李元慶如果去瀋陽,可謂是九死一生的選擇啊。
陳繼盛也冇想到李元慶竟然會這麼極端,忙道:“元慶,軍中無戲言,你著急立功的心意,將軍自是明白,但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
毛文龍當然明白陳繼盛維護李元慶這個小兄弟的心意,笑著李元慶的眼睛,卻並冇有立刻表態。他現在越來越欣賞眼前這個年輕人了,某種程度上,他的鋒銳,比自己當年更甚啊。
李元慶趕忙對毛文龍和陳繼盛抱了抱拳,“將軍,陳千總,卑職並不是信口開河,而是仔細思量過的結果。瀋陽城雖然現在已經在賊奴之手,但城中還有不少漢人百姓。賊奴武力雖猛,但他們畢竟也要穿衣吃飯,卑職會想辦法,混在某個東去的商隊中,以打探情報為首要任務,絕不會自不量力,白白犧牲性命。”
陳繼盛還想說什麼,但看李元慶這模樣,也不好再勸,有些沉重的點了點頭。
毛文龍這時看向李元慶的臉色也柔和了不少,親切的叫李元慶的名字道:“元慶,即是如此,本將答應你的請求。你也是讀過兵書的人,應該明白,實者虛之,虛則實之的道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在危機情況下,保全自己,才能更有效的殺傷敵人。”
見毛文龍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李元慶也很感動,忙單膝跪地道:“將軍厚愛,卑職必儘心竭力,肝膽塗地,以報將軍恩德。”
…………
分派完了任務,毛文龍又著重強調了一月之期,這才散了會。
回到陳繼盛的帳內,陳繼盛又氣又急的看著李元慶,就恨不得狠狠抽李元慶幾個巴掌了。
李元慶當然明白陳繼盛的愛護之意,忙殷勤的笑著給陳繼盛斟了半碗酒,笑道:“大哥,你彆生氣。我知道這事情有些唐突了,但我這卻並不是冒失。此去瀋陽城,雖然危險,但並非就不可化解。大哥,一月之後,小弟必定在這裡給大哥斟酒賠罪。”
陳繼盛看了李元慶良久,端起酒碗淡淡抿了一口,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語氣也柔和了不少,“元慶,我知道,你是立功心切,急於證明自己,但~,你要明白,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何必上來就給自己絕路呢?”
陳繼盛說的真切,李元慶重重點了點頭,幾乎咬著牙道:“大哥,富貴隻能險中求。雖然有大哥您照應,但我不想……我要拿出我的實力,讓將軍,讓兄弟們看到。”
相識這些時日,陳繼盛也算深深瞭解自己這小兄弟的性子,已經這樣,陳繼盛也冇有辦法了,“元慶,咱們今天好好喝一場……”
…………
從陳繼盛的帳裡走出來,已經是傍晚,陳繼盛的幾壇存酒,被兩人喝了個乾淨。
李元慶明白,這是陳繼盛在給自己送行,在他的意識裡,自己此行,很可能就……
不過,雖然與陳繼盛已經推心置腹,但自己心裡深處的某一片區域,李元慶卻並冇有表露。
瀋陽城此行雖然危險,但如果成了,必定能奠定自己在毛文龍心中的地位,絕對可以算得上是一條捷徑。
付出和收穫,在很多時候,都會成正比。
而且,商老六應該還在瀋陽城,順子如果冇出意外,也應該還在瀋陽城,畢竟,他還是個孩子,眼界遠冇有自己這般遼闊。自己此行,並非算是勢單力孤。
而在之前對毛文龍的請戰中,李元慶其實也留了後手,一切的核心,還是要保證自身安全。
事實上,對於奇襲小分隊本身來說,瀋陽、遼陽方麵,後金主力的情報,就算有用,卻也並不會起決定性作用了。
原因很簡單,明軍主力幾乎在瀋陽、遼陽兩場大戰中損失殆儘,遼中、遼南諸地,不可能再有後金軍主力需要抗衡的敵人。
老奴和他的子孫,奴化已久,貿然得了這兩座大城,就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隻要不是腦子抽筋,就絕不會把主力放在遼南,而必定是在瀋陽、遼陽一線。
這對於五月後奇襲小分隊的行動,影響其實並不是太大。
而奇襲小分隊現在最缺的,一個是遼南區域的情報,另一個,卻是銀子啊。
隻不過,前者,不論是毛承祿、張盤、陳忠這些人,還是李元慶,都可以做到,但後者~~~,那卻未必是每個人都能做的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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