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長得很快。
天道眷顧的生靈大抵如此,栽種在荒漠深淵裡,短短月餘就有三尺之高。
桃花半藏半露,更多的是白毛茸茸的微吐紅點的小花苞。
一群稚童跑進深淵裡玩耍,不時傳來咯咯笑聲,桃花在他們的生活裡好稀奇呀。
顧長安憑欄眺望,看著幼輩們在桃樹旁邊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他也不禁露出笑意。
冥冥黑暗有他就足夠,這些清澈的眼睛應該注視繁華燈火,注視神洲山水。
總有一天,他會將孩子們送到中原,這也是顧長安唯一的心願。
在望樓靠牆而立,長沿擺著一座佛龕,內裡佛像閃爍金光,近看真有種佛光普照之感。
跟紫衫劍客一戰,他有兩個收穫。
一是內力,往後也能吸收日月精華。
其二就是佛龕了,唯有內力才能驅動,暫時不知道用途。
……
與此同時,裁決者官邸。
一位兩鬢霜白的蟒袍老婦人端坐在原本屬於折蘭肅的主座,後者負手而立。
“交接完畢,月製裁可以派兵入駐了。”折蘭肅漫不經心說。
他的心情亦如慵懶的神色那般輕鬆,朝堂懲罰詔旨下來了,遠赴漠北做安撫官。
隻降一級!
徹底解脫了!
從此相隔幾十萬裡,不必再被顧長安噁心到徹夜難眠。
“你還隱瞞了什麼吧?”老婦人棕色眼瞳迸射怒火,滿是皺紋的臉龐如盤踞老樹根。
諸多幕僚噤若寒蟬。
“請解惑。”折蘭肅淡定從容。
“龜茲城,顧長安!”
月九齡拍案而起,冷冷盯著他的眼睛,幾乎在指著鼻子痛罵:
“你是真能捂蓋子,若非老身踏入七千裡,哪會知道這裡如此屈辱不堪?”
“膽大妄為,目無王法!”
她一步步走進,眼神淩厲如刀:
“此事倘若深究,你犯下欺君之罪,連累帝國蒙羞,自裁都不夠贖罪!”
“所以呢?”折蘭肅逼視她,嘴角掠過一抹冷笑。
“所以老身如實稟報中樞!”月九齡麵無表情。
“請。”折蘭肅擺手,補充了一句:
“你猜什麼後果?我人頭落地,呼延壽引頸待戮,此刻你是製裁官,你也有責任。”
月九齡表情僵住,眼神閃爍幾下,整個人異常陰鬱。
“你不是三十年前的誕國女王,你是帝國官員,在權力場生存,偶爾也該替彆人扛起重擔。”
“我就是替呼延壽收拾爛攤子,我不委屈嗎?”
折蘭肅氣定神閒,還順手接過侍衛遞來的茶水。
眼前的老嫗,曾經就是漠北某小國的女王,三十年前舉國投降,天神冕下特意厚待她,如今爬上製裁官的位置了。
說實話,折蘭肅也冇想到中樞竟然委任此人。
月九齡行事手段果決狠辣,承襲以前的女王作風,有帝國“老巫婆”的稱呼。
“你挖坑等我?”月九齡似乎接受了現實,情緒逐漸平複。
萬裡沙漠一孤城,其實就是沉淪在淵底的火山,但凡浮出來,絕對要造成災難後果。
高居帝國決策層的呼延壽難辭其咎,折蘭肅下場更慘,以及七千裡大大小小的官吏。
她實在不敢得罪整個利益鏈條,無論願意與否,都得上船。
折蘭肅不置可否。
“嗬嗬。”月九齡突然笑了,平靜道:
“一個月,老身葬滅孤城,帝國疆土不容許中原奴隸的存在!”
“蔑視權威、挑戰底線,唯有碎屍萬段!”
折蘭肅抿一口茶,嘴角扯了扯,差點繃不住笑。
一個月?
艸!
老巫婆是真敢誇下海口。
若有這般簡單,我放著獨裁一方的軍閥不做,灰溜溜跑路?
“不像某些懦夫,隻惦記著家兵,絲毫不考慮帝國尊嚴。”
月九齡輕言細語,毫無掩飾話語裡的陰陽怪氣。
她理所當然認為折蘭老賊害怕打仗,冇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才助漲了孤城狗賊的氣焰。
折蘭肅冇有反駁。
未曾被現實毒打是這樣子的。
“你清高,你了不起。”
“我懦弱,我無能。”
“希望月製裁手刃顧長安。”
他淡淡說了幾句。
曾幾何時,他心潮澎湃地接過天神冕下給予的製裁權力,意氣風發地向暮氣沉沉的舊世界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月九齡現在的狀態,跟當初的他一模一樣!
“螳臂擋車的愚夫!以卵擊石的蠢貨!製伏他就像彎腰拾草那般簡單。”
月九齡眯著眼眸,等她的悍卒抵達,便開啟血腥屠戮,要將孤城變為鷹鴉都不敢進入的死城!
“月雅,封鎖訊息!”
“謹遵祖母……謹遵製裁官之命!”走廊的豐腴女子裙袂飄揚,疾步離開。
折蘭肅頷首,轉身走出大廳,如釋重負地捏了捏太陽穴。
“尊上,老巫婆怕是真能剷除顧長安。”一個幕僚近前小聲低語。
當一個女人掌握權力,隻會比旁人狠毒百倍,唯有鐵血手段才能抵消世俗偏見。
而老巫婆正是其中翹楚!
但凡瞭解帝國朝堂,都會對老巫婆畏如蛇蠍。
“試試看,這場狠人之戰肯定很精彩,老巫婆冇有退路,而顧長安更是無所畏懼。”
折蘭肅笑得意味深長,身在局內很恐慌,在外麵看熱鬨就太有趣了。
“對了。”
似乎想起什麼,他沉默很久,幽幽道:
“花苑槐樹下還埋著幾十罈好酒,找機會送給顧長安。”
“尊上!”幕僚深深皺眉,難以理解。
折蘭肅遙望遠方,不緊不慢道:
“我自負是一個人傑,可顧長安纔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無數次做夢都想殺死他,可醒來又付諸一笑,想殺他是真的,敬佩他也是真的。”
“人活一世,能跟這樣的精神殉道者為敵,何嘗不是一種榮幸。”
幕僚翕動嘴唇,想說兒郎悍卒慘死在顧長安手上,可話到嘴邊又吞回肚子裡。
各為其主,雙方都冇辦法。
“祝老巫婆一切順利。”折蘭肅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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