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文皇帝遷都北上,這纔不過三四十年的光陰。”
“如今朝中年紀稍長的老臣,都還能追憶起夫子廟的吳蘇軟語,以及秦淮河畔的遮天荷葉無窮碧。”
“何況當初仁宗繼位之後,就有過還都南京的決定,還讓那時還是太子的宣宗到南京準備遷都事宜。”
“若不是仁宗突然西去,現在咱們就應該站在紫金山下,而不是在這裡吹著燕山胡風。”
又一個大臣站了出來。
這次開口的大臣,一直認為南方賦稅太重,是一種不公平的對待。
他的南遷提議,引來了不少大臣的點頭。
明朝官場,南方人的比例很大。
宋遼、宋金、金元、宋元、明元,幾百年間中原混戰、亂戰,北地殘破,百姓十不存一。
正是基於這樣的現狀,明朝南方負擔了大部分的稅收。
南方民間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想法,一直認為南方賦稅太重,是一種不公平的對待。
這些為了自身利益,而致國家大事不顧的文人圈子,就是東林黨的前身。
“臣,附議南遷舊都。”
“這次土木堡大軍慘敗,北地騾馬更是為之一空。”
“華北之地,一馬平川。”
“瓦剌騎兵可以往來馳騁,我軍缺少坐騎後隻能以步卒被動捱打,如此優勢在敵不在我。”
“南遷,可以消除這種對我軍的不利。”
“自淮河、秦嶺而南,水網密佈、江湖眾多,瓦剌人不擅長水戰,我軍可反客為主。”
隨著又一個大臣的出麵,群臣的竊竊私語變得愈戰愈烈。
在不少人看來,以長江天塹為屏障,倒不失為一個老成之言。
曹操、苻堅,何其雄才偉略,不還是一個赤壁之敗,一個淝水之敗?
之前的孫吳、東晉、南朝、南宋,哪怕實力比北方弱小不少,不一樣存國在大江以南嗎?
“臣願護送太子及後宮家眷南下!”
都督張軏,更是在這個時候出來“自告奮勇”。
張軏雖然冇有明著說附議南遷,但卻是認同了。
張軏的小心思,怎麼可能瞞得過人精一樣的群臣。
護送太子朱見深去往南京,那麼張軏日後就會和太子親近,就是社稷再造的大功臣。
富貴榮華,還不是手到擒來。
“還有人附議嗎?”
朱祁鈺的臉色很不高興。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些南方門閥世家,哪裡是為國為民?
不過是為了他們的一己私利而已!
這些豪門大族出身的官員,他們的子女妻妾在南方,他們的田產宅院在南方,他們的富貴榮華在南方。
北方就算被胡蹄踏破,隻不過是普通看百姓受罪。
江南世家,依舊可以醉生夢死。
隻不過朱祁鈺開口後,並無一人站出來。
這些大臣,可都是人精。
既然已經有了好幾個開口南遷了,他們也用不著再出來說話。
槍打出頭鳥,他們是懂得。
至於之前出來附議的那幾個大臣,還被一些人在心裡嘲笑。
愣頭青!
事成,是全體南方門閥受益。
事敗,出來開口的那幾個大臣怕是仕途就要毀於一旦了。
在見到百官竊語良久,而無一人應答後,群臣中輩分最高的禮部尚書胡濙,顫顫巍巍走了出來。
向著孫太後和朱祁鈺一拜後,胡濙這纔開始說話。
“太宗文皇帝遷都北京,並且留陵寢在此,便是昭示我大明後世子孫後代,京師在北不在南,那是萬世不移之大計。”
“此時南遷,乃是違背太宗聖意!”
胡濙停了下來,轉向了最先提議南遷的徐珵。
“如果老臣冇有聽錯,徐大人可謂是快人一步。”
“徐大人的家眷,已經收拾細軟南下,此刻隻怕是已經過了通州了,登上了順風順水的花舟了吧!”
胡濙說完後,冷笑連連。
“老尚書,何出此言?”
“你這是毀我名聲!”
徐珵本來是指望著,拿下提議南遷的頭功,他冇想到胡濙會出言質疑。
“老夫是不是胡說,讓人去你家中一看便知!”
胡濙臉上的冷笑更濃。
“殿下,臣冤枉!”
徐珵連忙向著朱祁鈺就跪拜下去。
“微臣妻女確實南下,不過不是因為此番土木堡大敗,而是因為在下嶽父壽誕將近。”
“微臣一家,一向謹遵先賢教誨,侍奉父母以至孝!”
徐珵一邊稟告,一邊暗暗觀察朱祁鈺的神色。
徐珵提議南遷,是為了加官進爵,而不是為了摘掉自己頭上得烏紗帽。
“好一個大孝子!”
“你那個嶽父,倒也是很會挑出生的日子!”
朱祁鈺的笑容,頗為陰冷。
“在下嶽父出生之日,乃是天時,非人力可以控製。”
徐珵麵紅耳赤,好一會才憋出這麼一句話。
“殿下,紫薇星乃是帝星,預示著帝王天命。”
“臣觀測天象見紫薇星蒙塵,同天子北狩暗合。”
“瓦剌凶殘,擄我天子,殺我軍民。”
“胡人鐵蹄如風,一旦破了邊關,以華北平原之地,不日便可趁勢兵臨京師城下。”
“若我們遷都南下,尚且能夠有東山再起之日。”
“若是死守京師,隻怕就會再現汴梁城破悲劇!”
徐珵知道自己惹了朱祁鈺不快,不過他如今隻有一條道走到黑。
遷都南京,徐珵還能繼續混跡於官場。
固守北京,徐珵就會立馬被革去官職,好給南遷派們一個警醒。
“臣,冒死進諫!”
為了表演到位,徐珵突然重重的跪了下去。
不知道,還以為他是仗義執言、剛直不阿。
“休得一派胡言!”
“本是亂臣賊子,何必惺惺作態!”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群臣之中爆發一句如鋼似鐵的驚雷炸響。
是誰?
百官聞言側目。
站在王直、胡濙等紅衣官袍之後,一個藍色人影昂首挺胸首而出。
這人正是於謙。
“京師,為一國之根本!”
“京師,祖宗埋骨陵寢之所在!”
“京師若動,江山社稷去矣!”
於謙惡狠狠盯著地上的徐珵,目光似乎要擇人而噬。
“諸公皆是我大明肱骨,都是飽讀詩書之人,難道你們忘了北宋靖康之恥嗎?”
於謙這次開口,目光在剛纔附議南遷的那些大臣身上掃過。
一句“靖康之恥”,直接就洞穿百官們的心房。
北國淪陷,宗廟傾覆。
這是群臣多日以來一直在想,但是又不願說出口的。
“說得好!”
朱祁鈺看了一眼於謙,隻覺得一把千古寶劍,儼然已經出鞘。
“靖康之恥,乃是我華夏千古未有的慘劇。”
“衣冠南渡、稱臣納貢、苟且偷生。”
“天子為奴,婦人為妓。”
說起這些,朱祁鈺咬牙切齒。
“諸位動議南遷,孤隻問一句。”
“晉、宋在將半壁山河拱手讓於異族之後,可有克複中原之日?”
朱祁鈺猛的站了起來,以威嚴目光注視台階下的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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