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物領著關文步行離開院子,又向北走了一陣,進入了布達拉宮背後的一個破舊院子。
院子裡隻有一排普通的平房,房門半掩,飄出奶茶的濃香。
他們到了門口,門自動開了,一個披散著齊腰長髮的藏族女人迎出來。
大人物停步,恭恭敬敬地開口:“我們是要——” 女人微笑著點頭:“知道了,尊者在裡麵等你們。”
大人物帶著關文走進去,右側牆上有一扇木門,過了那道門,他們進入了一個堆滿了瑪尼石的房間裡。
一個穿著灰色僧袍的老人盤膝坐在一堆瑪尼石上,頭髮鬍子糾結著瘋長在一起,應該是很長時間冇有剪過了。
“尊者,我帶了一個年輕人來拜謁您,他親眼目睹了程大師的死,並且拿到了程大師的舍利子。”
大人物畢恭畢敬地說。
老人抬起頭,滿臉的褶皺輕輕顫抖著,啞著嗓子問:“舍利子呢?
給我看看。”
關文取出那顆鵝卵石樣的東西,向前走了一步,雙手交給老人。
舍利子,原指佛教祖師釋迦牟尼佛圓寂火化後留下的遺骨和珠狀寶石樣生成物,印度語叫做“馱都、設利羅”,中文名稱為“靈骨、身骨、遺身”,是一個修行者經過火葬後所留下的結晶體。
舍利子跟一般死人的骨頭完全不同,它的形狀千變萬化,有圓形、橢圓形、蓮花形,也有的成佛或菩薩狀。
舍利子的顏色多種多樣,有的像珍珠、瑪瑙、水晶,有的則完全透明,也有的光彩照人,如鑽石一般。
而程大師留下的這顆,卻是青灰色的,表麵光滑,乍一看,與被流水千萬次沖刷而成的鵝卵石無異。
老人的雙手極瘦,灰色的皮膚因過於鬆弛而向下耷拉著,幾乎要與骨骼分離。
“很好,他已經功德圓滿了。”
老人說,“死,是最好的解脫,等他往生、轉生之後,還會回到伏魔師這條路上來,生生不息地循環下去。
這是他的命運,也是程氏家族的命運,彆人改變不了,也冇必要更改。”
“尊者,魔女已經複活了,幸好有靈魂結界大網阻隔著,纔沒釀成大禍。
您說,我們能不能找到一勞永逸的辦法,徹底消滅魔女?”
大人物問。
老人沉默了一陣,忽然歎氣:“魔女從未死過,何談複活?
說她死了的,都是民間以訛傳訛,並新增上了自己的理解。
翻翻史書,西藏所有的正式著作裡,全都冇有明確指明這個問題。”
“那該怎麼辦?”
大人物又問。
老人拿起腳邊的一塊瑪尼石,右手拾起小刀,在石頭上慢慢鏤刻著一個小小的萬字元號,彷彿根本冇有聽到大人物的問題。
女人捧著兩杯奶茶進來,放在旁邊的瑪尼堆上。
她冇有立即出去,而是向著關文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雙眼中流動著異樣的神采。
“你認識他?”
老人問。
女人抬起手,使勁揉了揉眼睛,又打量了關文幾眼,才略帶悵然地搖搖頭。
“不要多想了,下去吧。”
老人說。
女人向外走了幾步,忽然扭回頭,向關文說了一長串藏語,語氣急迫,充滿迷惑。
大人物毫不遲滯地將那些話翻譯給關文聽:“你還記不記得尼色日山下的故事?
那冰河、那石室、那場戰鬥?
那件事結束很久了,但每一個經曆其中的人都刻骨銘心,不能忘記。
我們已經等待了那麼久,你為什麼至今纔出現?”
關文驚詫莫名,因為他並不認識那女人,雙方僅是第一次見麵。
“你明白她說的話嗎?”
大人物問。
關文苦笑著搖頭:“不明白。
我的記憶中,從未有過跟冰河、石室、戰鬥相關的段落,況且,我連她說的話都不懂,雙方過去的生活怎麼可能有交集?”
那女人的脖子上戴著一條藏銀項鍊,上麵拴著一個沉甸甸的心形綠鬆石墜子。
當她急促說話時,一直用右手捏著那墜子向關文展示。
可是,關文記憶中實在冇有那女子的影子,隻能滿含歉意地搖頭。
“她說的是一種古藏語,據我瞭解,那種語言隻在日喀則、紮什倫布寺、尼色日山的很小區域內使用過。
追溯那種語言的曆史年代,大約是在清朝乾隆年間,即公元1700年至1800年之間。
自從清朝滿洲貴胄福康安大將軍入藏抗擊廓爾喀人入侵的那次巨大戰亂後,該古藏語便大部分失傳了。
直到我在赤焰尊者這裡見到了她,才重新認識了這種語言。”
大人物低聲向關文解釋。
那女人隻看關文的表情,便明白了他與大人物那幾句對話的含義。
她本來已經張開嘴,想繼續說些什麼,卻隻發出了一聲幽幽的歎息,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風鶴,你下去吧。”
老人吩咐。
女人悵然歎息了一聲,鬆開了綠鬆石墜子,向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退出門去。
“尊者,我一直都猜不透風鶴的來曆,請您指點一二。”
大人物極其謙虛地向老人請教。
老人冇有回答,而是先把那刻好的瑪尼石放在左手邊的一大堆石頭上,抬起頭,慢慢地睜大了雙眼。
關文看到,老人的白眼珠部分佈滿了赤紅色的血絲,血絲編結成了紅色的大網將他的黑眼珠包裹其中,彷彿是火焰中煉化出的一顆神秘龍珠。
“風鶴是我給她起的名字,她的頭腦中有著無數神秘的伏藏記憶,但卻異常混亂,連自己都理不清次序。
在她進入這裡之前,隻是一個在日喀則郊區種地的普通農婦,連一天學都冇上過,除了阿拉伯數字的零到九,其它什麼都不認識。
我開啟了她腦子裡的‘識藏’,讓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風鶴風鶴,風中之鶴,在我看來,她就是天空中飛來的一隻白鶴,不知其蹤,勿問其名,隻關注她腦中的識藏就夠了。
每個人的修行生涯中,能力、時間都是有限的,隻有關注重點,才能獲得大成就,為藏傳佛教添磚加瓦,使其興盛繁榮,澤被蒼生。”
赤焰尊者回答。
“您的意思是說,她腦海中儲存的‘識藏’是毫無用處的,對嗎?”
大人物問。
赤焰尊者仰著頭,凝視黑魆魆的屋頂,若有所思地反問:“毫無用處?
會是這樣嗎?”
大人物繼續說下去:“至少,那些‘識藏’對我們是無用的,既無法解除我們的鎮魔壓力,也無法揭示一些對我們有幫助的秘密。
她的存在,也可以說跟我們毫無交集,絕不搭界,是不是?”
赤焰尊者再度反問:“你的意思是,對我們無用的,就是無用;對我們有用的,就是有用,是嗎?”
大人物點頭:“的確是這樣,因為我們麵臨太大的壓力,又無法求助於彆人,隻能自己解決。
這樣一來,根本顧不上其它事。
如果她頭腦中的複雜‘識藏’攪亂了您的思維模式,我倒覺得不如先讓她離開為好。”
赤焰尊者搖頭:“不,你錯了,真正的伏魔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無數條件與契機。
事實上,我們不知道哪種契機是有用的,哪種是無用的,隻能在不斷地試探中前行。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我希望你能明白,藏傳佛教的所有秘密、雪域高原的所有不解之謎所講述的都是同一件事。
作為修行者,如果不能兼收幷蓄,集合百家之長,有怎麼能修成正果?”
大人物無語,但很明顯,赤焰尊者的話並未打動他。
“好了,現在我想跟年輕人單獨談談,你先出去吧。
我看得出,你受過重傷,出去打坐一陣,把氣息調順了再說。”
赤焰尊者說。
大人物順從地退出去,再把門關上。
“坐吧。”
赤焰尊者說。
房間裡除了瑪尼堆,冇有任何板凳之類。
關文索性席地而坐,恭聽教誨。
“我知道總有一天,修行者能夠認識到魔女並未被文成公主、鬆讚乾布、尺尊公主殲滅的事實。
事實就是那樣,無論其上覆蓋著多少塵沙與泥土,隻要有人開始挖掘真相,一天一天,事實就會浮出水麵。
就像當日我在羅布林卡發現那兩幅《西藏鎮魔圖》唐卡一樣,事實永遠存在,永遠殘酷,永遠超乎你的想象。
我看到那兩幅唐卡的一瞬間——不,其實就在我接到奉命整理羅布林卡遺物的委任狀時,就已經模模糊糊意識到,會有震驚世界的偉大發現。
可是,我並未跟彆人一樣,發現黃金珠寶,發掘古物古玩,而是找到了一件塌天禍事。
忘記問了,你參觀過羅布林卡是嗎?”
關文點點頭。
“那麼,我將那個故事再次講給你聽吧——” 赤焰尊者是拉薩僧人中資格最老的一個,當他被選中清理羅布林卡遺物時,立刻感到肩頭沉甸甸的,因為他一向都專注於自己個人內心的修行,極少參與這種社會活動。
那一天,當兩名僧人攙扶他離開眼下這個院子時,他用院門口的滿地落葉做了一次占卜,駭然發現,自己將遭遇生命中的大劫,畢生修行從中截斷,無法延續下去。
到了羅布林卡那邊,他發現已經有十幾名德高望重的僧人正在進行整理工作,便故意避開人群,走入一條幽僻的長廊。
每次想到這裡,他都非常慚愧,因為這種“故意逃避”的行為無異於戰場上當逃兵,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如此。
就在長廊的儘頭,他看到了一個描繪著古式花紋的寬大立櫃,鬼使神差一般,他擰了一下立櫃上的白銅掛鉤,打開了那兩扇門,然後便看到了兩幅唐卡卷軸。
上天賦予的使命是無法推卻的,他本意是逃避,卻在無意識之間,找到了此次羅布林卡整理遺物活動裡最具價值的東西——《西藏鎮魔圖》。
也就是從那天起,他對圖中出現的魔女做了大量研究,先是翻遍了西藏地區各大寺廟裡的典籍,又遠遊印度、尼泊爾、錫金、不丹,借閱大量梵文古籍,終於還原了當時吐蕃王鬆讚乾布到大唐朝進貢求親的曆史真相。
該真相的焦點彙聚在四個問題上:鬆讚乾布派遣使者東去之前吐蕃發生了什麼事?
大唐國都長安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西藏鎮魔圖》的真跡在哪裡?
鎮魔成功後,對吐蕃、大唐朝的國家命運產生了怎麼樣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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