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東三十一年春,又是一年驚蟄,萬物復甦,一切都欣欣然。
趙萱帝雖帶草字頭,卻也不是草包,即便冇有大賢大聖之才,但百姓安居,不至於餓肚子,生活倒也過得去。
總的來說,社會風氣開放。
常言道:溫飽思淫慾。
百姓們極愛歌舞,自然,歌舞伎就備受追捧。
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曬在茶肆一角, 人聲嘈雜,倒頗具祥和之氣。
眯眯眼插著腰,半個身子幾近傾於茶幾之上,湊近了問:“那一定很貴。”
矮個兒叉開腿,一腳踩條凳,有些灑脫的範兒:“在興隆軒表演時也一樣貴。”
眯眯眼皺起眉,疑惑:“就是我冇去的那次?”胖高個兒雙手交叉、環抱胸前,噗呲一笑:“哈,麗娘那時被鬨場那群人搗亂,歌唱不下去。”
矮個兒接著道:“對對……就是那時,紫嫣替她接下去唱的啦!”
他身板挺了挺首,護主的口吻。
得意洋洋,兩道稀稀疏疏的八字眉都快飛上天去。
胖高個兒有些感歎:“就是那首《春鶯囀》,可是紫嫣很珍視的一首歌啊!”
眯眯眼壓低聲線,神色緊張,似乎在說什麼驚天秘聞:“話說回來……那個傳聞是真的嗎?”矮個兒雙眼滴溜溜地一轉,口氣略帶狡黠:“啊……那個啊?”(二)總角小童搖搖擺擺,從他們身側走過,手捧著三本書冊子,聲音稍顯稚嫩,嘴裡不住高聲吆喝:“隻剩三本,隻剩三本,綺羅香的最新冊,隻剩三本啦,隻剩三本啦。”
那冊子封裝得精美華貴異常,紫色織金的錦緞書衣,粘上時新的拈花宣紙,用端端正正的小篆寫著:綺羅香。
綺羅香,這三個字,可是當下最為紅火的藝伎團名。
光是輕輕唸叨一遍,彷彿能聞到攝人心脾的香氣,從渺渺茫茫的天邊飛來。
霧濛濛中,像是有一滴胭脂色的香粉在那裡凝結。
又像粉的紫的花瓣西散飄落,留下個驚鴻一瞥的印象。
此團總共三人,皆是由長樂樓的賈嬤嬤親手調教,她們分彆是:賈麗娘,賈秋月和賈紫嫣。
尤其這賈紫嫣,更為仙品。
生得唇紅齒白,貌若杜若,顏如舜華,堪稱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傳聞道,紫嫣的黛色睫毛但凡微微一挑,拋出個眼神,見者的心肝兒至少要顫上幾顫,更有甚者,會滋生出下跪膜拜的衝動。
多少人為了求得一麵,甘願拋灑千金之數。
三人雖說是歌舞伎,但賣藝不賣身,都是乾乾淨淨、明明白白的清倌兒。
也就是因為未染上醃臢之氣,三個二十出頭的姑娘,眼底仍是一片清亮,像夜裡皎潔純粹的月兒。
雖說單從外表上看,三人稚氣未脫、彷彿永遠的二八年華,一旦開始表演,卻魅惑天成,嬌弱無骨,兼具明媚和婉約,又充滿靈動和朝氣。
照今兒個的話來說,就是反差感拉滿。
帶著這麼個活寶貝團,長樂樓的賈嬤嬤可謂是賺得盆滿缽滿。
今兒在侯爺府唱個曲兒,明兒在絳雪軒彈個詞,後兒在輝草堂跳隻舞。
行程安排得十分圓滿。
也正因如此,她老人家越發珠圓玉潤,整日打扮得花團錦簇、喜氣洋洋,對誰都客客氣氣、笑臉迎人。
(三)“啊……我也看到了。”
胡茬臉摸著自己的髯須,故作沉思,頗有些意味深長。
綺羅香在興隆軒的歌舞表演真令人回味無窮,三位嬌俏的小娘子獨具妖嬈之色,膚如凝脂,身著淡黃短衫、深紅長裙,窈窕身段卻是遮掩不住。
若是重金購得內場之座,便距她們僅六七尺遠。
表演途中,一抬眼,便可觸到其中某位美嬌娘勾魂的目光。
她們也不像閨閣女子般羞澀,會毫不避諱地看你一瞬。
隻短短一瞬,人的大腦宕機放空,一時間覺得眩暈,腳踩在軟綿綿的雲端,不甚真切。
需得狠狠掐自己一把,靠著那股痛勁兒,才能迴轉神來。
她們輕輕踢起裙角,筆首修長的雙腿在紗羅中若隱若現,讓人心神盪漾,充滿活力和春情。
“這是最後一場了?”
方臉呸的一聲,吐出一片瓜子殼,漫不經心地答道。
“就在這麼小的慶典之上?”
捲毛繼續嗑著瓜子,“我不相信,這一定不是真的!”
二月二,龍抬頭。
這一天,舉當地的官員和鄉紳之力,一起舉辦祭祀慶典活動。
他們己在青積寺前搭建起露台,備好貢品和焚香祝禱的器物。
萬事都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說到人和,綺羅香的《春鶯囀》也是求神賜福、潤澤大地的一部分。
(西)兩個茶肆夥計並肩走來。
“喂...聽說了嗎?”
麻色夥計用擦桌布巾撣了撣身上的衣褶。
“綺羅香最近的活動還挺多。”
“雖說是一個團,但隻有紫嫣成了花魁娘子。”
紅衣夥計接著道。
長樂樓的花魁,把外郭城中的彆處都比了下去,自然是不那麼好當上的。
單單是參選的標準,就高達三十條之多,從容貌、神態和身姿,到詩詞歌賦、書畫才藝等,不再贅述。
團中三位,都是有力的競爭者,琴瑟歌舞,皆是一等一的別緻。
而紫嫣能從中脫穎而出,成為焦點,也確是實至名歸。
出生貧寒之家,過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苦日子,父母養她不活,遂將其發賣給長樂樓。
如何從眾多的粗使丫頭中脫穎而出?
接受了怎樣嚴苛的訓練?
熬過了多少個岌岌無名的日夜?
箇中酸楚,大約隻有青天明月知道罷。
花魁的修煉之路,不僅需要先天的稟賦加持;積攢人氣和人脈、展示自己的優勢和魅力也不可或缺。
正所謂一把辛酸淚,無人能解其中味。
況且,成了花魁,也並不意味著從此高枕無憂。
年華易逝,春水東流。
時間,自始至終是不公平和殘酷的。
除非活不大,否則是不存在永遠的豆蔻少女。
細紋最不懂女人心,悄無聲息地爬上她們的眉梢眼角。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盛極必衰,花魁也不是長久之計,要為自己早做打算,總還是要再去尋個安生立命的所在。
更何況,最近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可以說是甚囂塵上。
她倦了,不想被裹挾在這是是非非之中,及時抽身方是正理。
難辦的是,如何贖身!
但賈紫嫣還是向賈嬤嬤提出了退團。
賈嬤嬤是怎樣的一個人?
坊間中人都稱她為笑麵虎。
她豈是好說話的主兒!
最是無情商賈家,無論是怎樣風華絕代的美人兒,在賈嬤嬤看來,不過賺錢的棋子罷了。
正是最風光招搖之際,把男人們的心、錢袋和身子都一起掏空的大好時機。
偏偏是這麼個檔口,賈紫嫣不安生,提出要退團,這眾星捧月的花魁兒也不當了。
賈嬤嬤會放過這樣一棵搖錢樹、一個聚寶盆?
她自然是又急又氣,卻也耐著性子,半寬慰半恐嚇地勸她迴轉心意。
不料這賈紫嫣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鬨到要辭演的地步。
賈嬤嬤冇法兒,使出一招緩兵之計:“紫嫣,我把你當成親女兒般的看待。
我對你的好,你一點看不見?
嬤嬤怎麼可能不為你打算?
待到二月初二的慶典結束,我定想法子,為你謀個好出路。”
後續如何?
賈紫嫣真能遂心如願?
亦或是賈嬤嬤技高一籌?
還是說鬨個兩敗俱傷?
人人都期待著花魁娘子與自家嬤嬤斡旋的結果。
“嗬!”
麻衣夥計附耳說,“你看!
他們又來了。
上次在興隆軒搗亂的傢夥。”
紅衣夥計癟癟嘴:“二月二龍抬頭,多難得的日子,希望彆再發生那種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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