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叮鈴叮鈴,一雙優雅婀娜的玉足反覆踏著地,鞋跟兒上的鈴鐺隨之響起,稍顯聒噪。
玉足的正主此刻神情緊張,細細的香汗沁出額角,明媚的雙眸凝視著銅鏡,心撲通撲通首跳;全然看不見牆外探進來的半枝粉嫩桃花兒,聽不見窗外啾啾的春日鳥鳴。
這是長樂樓的妝閣,綺羅香的女孩子們正在忙碌而緊張地梳洗裝扮,隻為演出時多增添一份俏色。
長樂樓位處外郭城內,是個不大的伎館,鱗次櫛比的幾處小房子,緊緊挨在一起。
雖不華麗繁複,但其頗負名氣。
長樂樓按著文人墨客的審美情趣,主打個典雅別緻,因而從眾多溫柔鄉中脫穎而出。
故遇上慶典和設宴,常樂樓就是受邀的不二選擇。
來此消遣的人也自詡是讀書之人,誇耀身份高貴,不是世家子弟,就是風流居士。
雖然招待的客人中,有點小錢又愛裝腔作勢的人居多,卻不乏藏著幾個大人物。
此樓坐落的雙慶坊,雖不如都城那樣盛大遼闊,卻也是個魚龍混雜之處,精通奇門遁甲的江湖人士和進京碰運氣的行商走客常常在此逗留、出冇。
“我好緊張啊!”
秋月有些喘氣,即使幾年的時間過去,每當上台前,秋月仍難掩焦慮之色。
作為三人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她眉心緊縮,牽動著眼角處的淚痣,白皙細膩的皮膚透出一圈紅暈,雙手交疊,捧住胸口,顯得更加的脆弱和動人。
一隻小小的淡紫色蝴蝶,順著花枝,撲閃著翅膀飛進閣樓。
少許鱗粉散落,如同紫色的星塵,陽光灑落,熠熠發光。
紫嫣低眼,一時間愣神,方一抬額,觸到思邪亮晶晶的目光。
少女長而密的睫毛,眨巴著大大的眼睛,透出滿眼的歡喜之意,嘴角彎彎,露出潔白如雪的牙齒。
“紫姐姐不要動,思邪好梳頭。”
思邪稚聲稚氣,是個十五六歲的嬌小柔美的小女子。
紫嫣不由得帶出一絲笑意,蔥白纖細的指尖半掩著嘴,低了低頭,長髮順勢輕輕垂落,遮住了半張臉。
笑容在遮掩中若隱若現,更顯得嬌羞動人,猶如半遮麵的明月,而絳紫紗裙包裹下的窈窕身段一覽無遺。
“好啦好啦,不要動,不要動。”
思邪用蘸著香膏的檀木梳子,仔仔細細地理著紫嫣的每一縷秀髮,從髮根到髮梢,一絲不苟。
她的動作柔和嫻熟,輕輕攏起鬢髮,細心地將頭髮分成幾縷,用髮帶束起,巧手慧心,將其編成精緻的髮髻。
小蝶輕盈地翩翩起舞,駐足在一件線條流暢、繪製繁複的瓷瓶之上。
“這地方是怎麼了?
縫線脫掉了啊!”
李嬤嬤語氣焦急。
麗娘臉色通紅,顰起了眉:“咦?
我不知道啊。”
那口子足有兩寸長,張牙舞爪地示威著,述說著因緊繃而炸裂的全過程。
李嬤嬤用手輕輕撫摸著裂開的軟煙羅,麵料柔軟而亮澤,不愧是上檔次的絲織品。
她心疼又不捨,口氣不禁稍帶嘲弄:“麗娘子,最近是吃胖了?
怎麼原本合身的衣裙,竟也崩開了”。
“嬤嬤請省省心,我們的身段體格自然有賈嬤嬤教導。”
麗娘臉色一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冷冷地一笑,“敢問嬤嬤吃的穿的喝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我們這些姑娘掙下的。
我們敬重您,才叫一聲嬤嬤,可您也不能不服侍我們,低頭做人呀!”
李嬤嬤見麗娘真的生氣了,知道是調侃太過頭。
大氣不敢出,悻悻地岔開話題:“針線袋?
針線袋?
我記得是在這個匣子裡的,怎麼冇有了呢?”
李嬤嬤一邊找,一邊用眼睛瞥著麗娘。
她知道這個娘子的氣性大,不是好惹的。
偏偏老婆子自己又嘴多,老是管不住。
因為這樣的事情,被攆出去,可還怎麼活呀!
隻不過,這麗娘牙尖刻薄慣了的,周圍的姑娘們都不大喜歡她。
“第一首歌的起頭彆起錯了!
麗娘。”
賈嬤嬤神情嚴肅,有點擔心地叮囑道。
她聲音婉轉低沉,語氣中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蝶兒受驚,顫巍巍加速,緊趕慢趕地飛離這個人聲喧鬨的妝閣。
麗娘望向脂粉包裹下的賈嬤嬤,她年約西十有餘,身材豐腴,粉色的雲錦緊緊貼在身上,袍上繡著五蝠捧壽和繁複的魚紋。
她的頭髮仍舊烏黑髮亮,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髮髻高挽,插滿珠翠,隨著款款步態,流光溢彩。
微微上翹的眼角,縱使有些許魚尾紋,仍透露出狡黠和嫵媚。
笑麵虎至始至終都帶著笑,冇有一絲變化。
一瞬間令人覺得她笑得真摯隨和,一瞬間又彷彿那隻是她臉上的一張麵具。
麗娘賠著笑臉,神色尷尬,拉著賈嬤嬤的手,嬌嗔地搖一搖:“嬤嬤,彆給我施加壓力嘛!”
賈嬤嬤鬆開她的手,扶上她的肩頭,那雙手戴滿金戒指,每一枚都做工精良,鑲嵌著綠鬆石或碧璽美玉。
輕輕一按,麗娘順從地坐在妝奩前,金絲楠木桌上鋪滿了各色的胭脂水粉、鮮花珠環,鏡中人婉約妖嬈,帶著畏懼的神情。
思邪將竹簾卷得更高些,目光淡淡放遠,窗外就是一片池塘,池中映著溫暖的春日。
她撚起一朵黃燦燦的花骨朵,眼神有些懶洋洋的,帶著一點幸災樂禍的笑意。
她高興起來,一甩手,花骨朵兒飛進了池塘,水波盪漾,日影婆娑。
綺羅香的女孩子們與其他人用一展屏風隔開,古樸質雅的麵板上山水花鳥色彩斑斕,栩栩如生;與閣外的春色遙遙呼應。
屏風後麪人影穿梭,夾雜著亂糟糟的人聲。
“賈嬤嬤,馬車備好了。”
“姑娘們可是要吃點酥餅?
喝點什麼?
雨前龍井可好?”
“真是失禮!
待會兒我會再聯絡王掌櫃的。”
“唉唉唉,水好了冇?”
“哎喲喲,燙著了,忍著點。”
漏刻(計時器)分成三層玉盤,從外引來一汪春水,由穹頂上滴落。
滴……滴……滴……晶瑩的水珠精準地打在玉盤裡,發出清亮的聲音。
聲音先先後後,融彙起來像是一場微雨。
賈嬤嬤看了眼漏刻,指向了申時(下午三點)。
差不多該登場了,希望彆再發生那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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