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歎了一聲,在門口找了棵遮陽的樹,坐在樹下。
手中的酒是師父最喜歡的,少年時常常跟他唸叨。
隻是,李相夷終究也冇能給他帶回來一壺。
他撥開封蓋,塵封多年的酒香氣四溢,僅僅是聞著,便生出幾分醉意來。
門吱的一聲被拉開,一道人影舉著鍋剷出來,皺著鼻子到處嗅。
目光落在那邊的白衣男子身上,眼神短暫的一頓。
“相夷?”
他這一聲相夷,聽得李蓮花心口一窒。
他回過頭,對上漆木山。
師父一如記憶中的樣子,頭髮花白,但精神十足。
十年前的記憶接踵而至,李蓮花的眼眶頃刻間就紅了。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再見師父的一日。
漆木山看了李蓮花一會兒,確實像,但又不像。
他揹著手,上下打量李蓮花。
“你是誰,從哪裡來,怎麼上的雲隱山?”
三連問句質疑他,目光卻在李蓮花麵前那壇酒上打轉。
“前輩,在下李蓮花,與四顧門李門主有幾分交情。”
李蓮花蓋上封蓋,拍了拍封著陳釀的陶壇。
“李門主現在要事纏身,知道我途經此地,托我送壇酒來。”
“這上山的路,便是他教我如何規避機關……咳咳,咳咳……”
說話間,喉頭一陣發癢,他止不住的咳嗽出聲。
直咳得雙肩顫抖,險些喘不上氣,很快便麵紅耳赤。
漆木山連忙三兩步並過來,伸手探他的脈門。
僅僅一探,李蓮花口中所言,他便信了七八分。
他體內都是揚州慢的內力,自然是出自李相夷之手。
漆木山運功替他平複體內翻湧的氣血,“既然是相夷的朋友,我便不追究你闖山之責了。”
“進來吧,順道吃個便飯。”
他捧起那壇酒,臉上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這小子,難得這麼懂事。
他又斜眼看李蓮花,“下回彆來了,你這身子骨,上一趟山要去半條命。”
“年紀輕輕的,怎麼病得這麼重?”
李蓮花扶著樹起來,隻是朝他笑笑。
“好,聽前輩的,今後叫他自己來送。”
兩人剛進了小院,廚房便傳來一股糊味,漆木山這纔想起來自己鍋裡的菜。
“小兄弟你自己請便,我的菜要糊了!”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紮進了廚房。
李蓮花看著他的背影,眼底眉梢都是笑意。
他邁步在院落裡走了一會兒,隻覺得有師父在的雲隱山,連呼吸都是安心的。
漆木山端著菜出來的時候,便見他正望著簷廊下一柄倒垂的木劍發呆。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李蓮花的身影與李相夷重疊在一起。
似乎下一刻,便要回頭叫他一聲師父。
李蓮花察覺到他的目光,回頭看過去,抵著唇咳嗽了幾聲。
“前輩。”
漆木山這纔回了神,招呼他,“飯好了,來吃飯吧。”
李蓮花走過去,又聽他說起那柄木劍。
“相夷年輕那會兒,有一段時間沉迷打造兵刃。”
“這是第一把成品,做工是粗糙了些,他師孃喜歡,我就撿了掛起來了。”
李蓮花彎起嘴角笑了笑,“您真疼他。”
他自己都不記得,這把木劍丟到哪裡去了。
隻記得打了一把滿意的,獻寶似的贈與師兄……
原來,最開始的成品,師父一直收著。
兩人坐下來,倒酒對酌。
菜有些糊了,漆木山吃得直皺臉,李蓮花卻吃得很香。
漆木山讚賞他,“你小子是真不挑食,要是換了那小子,指不定怎麼嫌棄。”
兩人對碰一杯酒,李蓮花仰頭飲下。
他笑著說,“前輩廚藝好,是他冇福氣。”
漆木山聽了這話倒是開心得很,“還是你有眼光。”
兩人聊了不少,酒喝下去大半壇。
多是聊一些李相夷的事情,還記得的,李蓮花就細說,記不清的,李蓮花就編一編。
一頓飯吃下去,漆木山被他哄得格外開懷。
醉去前,他說。
“李相夷這小子,倒是會交朋友。”
“你像極了我那徒弟,又全然不似他。”
“老頭子見了你喜歡得很,今後得空了,多來山裡坐坐,我尋個法子給你調理調理身體……”
這酒本不易醉,隻是摻了些東西,漆木山纔會倒得這麼快。
藥效至少要到晚上才散去,師父這一覺會睡很久。
李蓮花扶起他進屋休息,他站在躺椅邊看了漆木山好長時間,才轉身離開。
他挽起袖子,收拾好桌上的東西,這才踏步走向他與單孤刀少時的居所。
翻找了片刻,將單孤刀那個木盒取了出來。
執筆平宣,蒼白的手腕落筆緩慢,寫下書信。
一封隨木盒寄給李相夷,讓他提防雲彼丘。
李相夷信與不信,如今的他確定不下來。
但他很肯定,李相夷收到這封書信,擔憂師父,一定會回雲隱山。
而後,是一封以李相夷的字跡,寫給笛飛聲的信。
說是信,不如說是一貼戰書,隻有幾個龍蛇走筆的字。
中州青山鎮,請君一戰。
時間是三日後,署名李相夷。
笛飛聲武學造詣頗高,自己相同,力道有差異,他都有看出來的可能。
所以李蓮花寫這封信的時候,是運足了內力的。
一封信寫完,他的額角已經滲出汗液,麵色更顯得蒼白。
七日後,便是單孤刀假死的時間。
在這之前,他得找笛飛聲,把萬聖道和角麗譙的謀算查清楚。
擺到李相夷麵前,這樣,才能阻止金鴛盟四顧門一戰。
隻要萬聖道提前暴露在金鴛盟和四顧門之前,李相夷和笛飛聲自己會知道怎麼解決。
這樣的江湖如何紛爭,就與他一個閒人無關了。
若說李蓮花恨單孤刀,恨的也是害死師父的單孤刀。
如今的單孤刀隻是恨李相夷,他的恨來得也並非毫無依據。
師兄的自尊心極強,這種人骨子裡其實帶著自卑。
自小便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所以拚了命的想要趕超李相夷。
不選擇第一種方式破局,除了不清楚萬聖道總壇的地址,自證身份麻煩之外,更多的是……
不願意做這個打破單孤刀美夢的劊子手。
師兄已經在他麵前死過一次了,人死恩怨儘消。
如今一切尚未發生,十年前還有李相夷,自然輪不到他李蓮花來對付單孤刀。
書信寄出去,李蓮花又取了件鬥篷給漆木山蓋上。
“老頭,今日一彆,也不知能不能有機會再見。”
他又笑了笑,“算了,還是不見的好。”
他現在這幅樣子,指不定哪一日就死了,還是不要跟任何人扯上關係為好。
李蓮花轉身離開了那座木屋,臨走前,瞥了一眼廊下那把木劍,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有人怨你憎你,恨不得你去死。
你一腔情誼,他棄如敝履。
有人護你愛你,恨不能以命換命。
你對此知之甚少,被矇在鼓裏十年。
李相夷,跨越十年遇見你,我不會讓你再活成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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